她又去问王母,这次王母倒没有一走了之,而是指着桃林叹道:“天地万物,无不仰仗缘分而存在。然缘分飘渺无常,深浅不定,既不以情深为依,又不以血系为依。情深缘浅、或是情浅缘深,都让人无可奈何。既然强求不得,倒不如放手逍遥。你虽不是桃树所结,然这数十里桃园却因你荣、因你枯。缘法已结,自有其因果。你又何必再去纠缠那些已然湮灭的过往呢。”
一大堆话说的桃夭云里雾里辩不清方向。只有一句话她听懂了:这数十里桃园因她荣因她枯,她确实和它们息息相关脉脉相连。
没见过父母又怎样?她还不是一样长大了!她的记忆是从这片桃林开始的,那么这桃林便是她的父、便是她的母!
是以当年桃夭终于没有追随青鱼而去,只与它约定,将来修成人形后无论如何要上得玉山来,好与她作伴相陪,共守桃林。
而今岁月匆匆,数百年光阴就这样不快不慢的流淌过去。在有限的会面中,桃夭越来越能感觉到青儿对自己的无言的邀约。
譬如当下,青儿的灵力已经不能维持这万丈的巨浪,渐渐矮了下去,却仍仰头直立在浪尖上,睁着铜铃般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的身姿印刻进去,以慰藉接下来的百年孤寂。
桃夭于心不忍,挥出无数花瓣托住青鱼,“青儿,你再不化人形,只怕这河便要载不下你了。届时我可要上哪里去找你?”
青鱼呆了一呆,钻进水里咕噜咕噜吹出几个大泡泡,似是赖在这里不肯走。
桃夭失笑,娇斥道:“胖青儿懒青儿笨青儿,吃了我那么多桃子,把桃核都扔哪去了?回去给我找出来,埋到河边地里,长出桃树河岸也好看些。你一路游一路种,将来我也好顺着桃树去找你。”
青鱼一愣,随即欢快的摇头摆尾连连吹泡,弯着眼睛直笑,又用力的点它那颗硕大的鱼头,表示知道了。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桃夭阵阵好笑。
扑腾了会儿,青鱼又钻出水面,挥着两只短短的鱼鳍示意桃夭不必再费力托着它。桃夭也不过才几百年的修为而已,它鱼身巨大,长久托着必然极耗灵力,它不舍得桃夭受一点点累。
明白了青儿的意思,桃夭依依不舍得放下它,眼见着它重重落回水里,溅起巨大的浪花。
片刻后水面恢复平静,大鱼的身影清晰的映在水面上,桃夭暖暖的笑起来。
身后是她的桃林,山下是她的青儿。桃夭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
暮色降临,山间重又漫起雾霭。青鱼并大河的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桃夭回到林子,随手摘了两个蟠桃揣着。
这会儿她心情非常好,打算给那个傻跪着不肯走的鬼延小子送点吃的。
虽说神族几天不进食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到底他是因为自己才受的罚,而且原本他做为宾客可以享用十天的蟠桃宴,哪怕一天只用一个桃子,他也能受益匪浅。如今受罚,自然是什么都没了。
纵观玉山上下,敢并且能够在这个档口给他送蟠桃的,除了她桃夭之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选。虽说昨日那小子对自己不敬,但现在桃夭却一点儿也不计较,欢欢喜喜的抱着桃子跑了出去。
因这几日王母和众宾客都不来大殿,所以殿外并没有点灯。碰巧天上也没有月亮星辰,入夜后整个主峰都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周围静得只有虫鸣声,桃夭一边摸索着登上台阶,一边在心里忍不住猜测那小子到底还在不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会不会王母已经赦免了他?
胡乱想着便忘了数台阶,脚下少跨一步被绊到。桃夭哎呀一声便向前扑去。
“小夭姑娘?!”
很好,摔得真是地方!那小子没逃走也没被赦免,他就在自己旁边,再过去一点就刚好摔他身上了!
桃夭龇牙咧嘴的就地爬坐起来。这一跤摔得不轻,为了保护怀里的桃子不掉落不碰坏,她都腾不出手来撑一下,腿和胳膊扎扎实实的磕在坚硬的石阶上,疼得她嘶嘶直抽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鸾琴听声音也知道这丫头摔疼了,禁不住暗自好笑。玉山小仙儿桃夭身手如此不济也就罢了,可居然连灵力护身都不会,说出去真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笑归笑,鸾琴还是在手中燃起了一小簇火花来照亮,方便桃夭视物。
一有了光亮,桃夭就看清了周围情况。鸾琴依旧跪着,连位置都没挪一下,只是为了给自己照明才拧了身子侧对着她;而她自己,正坐在鸾琴的右边,靠得非常近,几乎像是在他怀里一样。
桃夭吓了一跳,她还未曾和谁靠这么近过,莫说是男子,就是玉山上的侍女、甚至王母也没有过。
是以她一看清了状况,便立刻想要往外躲开。可是怀里抱着桃子,又整个人坐在地上,行动未免有些不便,只能蹭着往边上移了移,总算拉开了点距离。
“小夭姑娘这么晚跑来,有事?”鸾琴问的有些小心翼翼,他可没忘记这小丫头先前是气呼呼走掉的,也不知道这会儿又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来劝自己逃跑?鸾琴不禁有些皱眉。
桃夭心情好,也不计较他的语气,只一股脑把手上的桃子塞到他怀里,乐呵呵的说:“给你吃!”
鸾琴呆愣:“这……不妥吧?”哪有人受罚的时候还能吃到玉山蟠桃?况且看桃夭夜间送来,想也不是王母的旨意。真真不妥,非常不妥!
“这有什么妥不妥的?难道你觉得王母会饿着你?莫非在你眼中王母是这样凶狠不讲理的人!”桃夭大眼睛一瞪、小嘴一撅,俏生生摆出一副为王母打抱不平的生气样,直唬得鸾琴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不是!”
可不是了半天,鸾琴也没说出到底是什么。桃子揣在怀里,香气阵阵,可他就不敢吃,可怜兮兮的看着桃夭,这小丫头真是太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