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多年前,你的母亲轩辕女妭使计杀死了九黎族的头领,使得九黎族下八十一个部落从此流离失所,亡命天涯,生无立命之处,死无葬身之地。九黎人痛恨神族痛恨轩辕。为了防止被赶尽杀绝,我们只能选择有扶桑树的地方居住,以便随时防备。努瓦寨就是因此而误入禁山,触怒河神,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进得寨子来,虽然知道你是轩辕神族的女儿,但念你尚且年幼,应该与当年的战事无关,昨日铃兰替你收拾包裹,却掉出这个东西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不但是轩辕神族的女儿,更是我们九黎大仇人的女儿!”
说话间,沧从衣袖中取出一件物事丢到桃夭身上。一抹蓝莹莹的淡光跳跃着砸中桃夭,又跌落在地上,原来是那截灯珊瑚。
“传说此物来自东荒极尽之处的炀谷,是日出时太阳被谷底的岩石挂落粉末堆积而成,极是罕有。很多年前,地祗山的上古大神后土皇突然造访炀谷,与守山神兽大战三天三夜,只为了取得这一节宝物。如今此物却在你身上出现,轩辕桃夭,你果真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啊!”沧有些愤然,全无平日的淡定从容。流沙般的声音也失了平和,唯有浓烈的嘲讽和极尽不甘。
桃夭并没有太多精力去消化他所说的一切,只是听着。她忽然想到临下山时王母的话,莫要轻信旁人,大约当初王母就已经料到自己早晚会接触到与前尘相关的人事物,所以才有此一说。只是,沧作为努瓦的巫师,又被围困多年,知道的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中毒让桃夭浑身无力,刚才又被沧狠狠的摔到地上,她现在极尽所能也只不过是背靠墙壁勉强不倒下去而已,支在地上手臂更是颤抖得不像话,只是动动嘴也好像要抽****全部的力气一样,断断续续。“你如何知道我的母亲是谁?就凭这灯珊瑚?”
沧呵呵一笑,似极是开心。一步跨到桃夭跟前,重新捉起她,逼近她的脸庞。见她想躲却无力闪避,更是哈哈大笑:“王姬你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如何知道?呵呵呵,我与你一同出生在东夷,早你两年落地,你娘指着肚子和我说:‘阿沧,这里的若是男孩儿,就让他尊你为兄长;若是女孩儿,就嫁与你为妻,可好?’哈哈,如今你我夫妻总算是团聚了,王姬可是开心啊?哈哈——!”
沧一边学着轩辕女妭当年的口吻说着,一边伸手掐桃夭的脸颊。瞬时,她水嫩白皙的肌肤上便出现了几道红痕,触目惊心。
桃夭拼尽全力才扭过头避开他的轻薄,浓黑的眼眸里泪光闪现。她不是怕,也不是恨,她只是难过。后土说过,她的母亲是天底下最爱她的人,她给自己找到夫君也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她早早的为自己指腹为婚,无非是想找个人能在她身后护佑自己。
可如今母亲亡故,她身后的世界就变得狰狞起来。她那么爱自己,却再也无法为自己遮风挡雨,她曾经中意的好儿郎如今却变得阴恻恶毒,生生伤害着她最爱的女儿。她心疼母亲的失算、难过这种沧海桑田更多过于担心自己的处境。
沧仍旧淡笑着逼近桃夭,清俊的脸上有着不协调的狠辣。“小夭,你放心,我不要你的身体,我只要你的命!”
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匕首,话音未落就直直从桃夭背心刺入!
桃夭痛得尖叫。外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却都掩盖不了她的痛呼。只是,偌大的努瓦寨里再也没一个人会走出来救她。
沧挥舞着匕首一下又一下的猛刺。桃夭被摁在地上无处可逃,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血浸透了红衣,浸透了红毯,却仿佛只是换了个深色而已。
她终于明白,真正恨她的并不是努瓦寨,真正要她命的也不是努瓦寨,而是眼前这个清俊锋芒的男子。
“告诉我,为什么。”桃夭气若游丝,只求知道真相。“你说过要让我死的瞑目。”
沧停下手,缓缓向屋外退去。他惊异的发现桃夭眼中悲伤一片,却不带半点恨意,和当年轩辕女妭离开时的神色如出一辙。
刹那间,那段他以为已经消逝了的美好岁月像破碎的画片般一点点拼接起来,凑成一段阳光明媚天真烂漫的时光在他脑海中呼啸而过,他上山捉鸟下河捕鱼,只为了逗自己牙牙学语的小妻子欢笑。
可是有一天,这个眼眸如星笑嫣如花的小女孩被送去了玉山,而他却只能跟着母亲饱受战火,颠沛流离。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她是神女,是王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姑娘;而自己,不过是贱民,是蝼蚁,是八荒中最野蛮最底层的九黎人。尽管他曾真心实意的喜欢过这个女孩儿,可这份情谊早已在几百年的亡命生涯中被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仇和恨。
“为什么?”桃夭追问,她已经没有力气睁眼看他了,甚至她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他说完。血一直流一直流,嫁衣早已湿透,浸淫到木屋的地面上,顺着沟沟壑壑一路向沧的脚边淌去。
沧终于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冲进了雨里,很快消失不见。
桃夭闭上了眼睛。谜团一样的身世荡漾着血色,她突然觉得好累。她什么也不想知道了,睡去,不要醒来。就这样吧。
翌日清早,低沉荒寒的歌谣又在屋外响起。
“……这一世山迢迢,这一世水迢迢……”
“阿桃……”“阿桃……”朝云和铃兰的哭声流淌在耳边,飘飘渺渺宛若来自天际。
桃夭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两个泪流满面的姑娘。“我没事。”她安慰道,努力忽略身上撕裂一般的疼痛。
“你能走动吗?我们放你走,好不好?努瓦寨的事不要你管了。我不要你死!”铃兰在她耳边痛哭,眼泪滴到她的肩上,浸渍到伤口,痛入骨髓。桃夭却笑了,她们还在意自己,她们还会为自己哭,就冲着点,她也不能叫她们再去送死。
一旁的朝云却喝止了她:“别犯傻了!她吃了扶桑树的灰,又被巫师刺伤了大穴,你让她怎么逃!还不快把她衣服换下来,给我穿上,我自有办法蒙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