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槿园,其实就是在扶桑林中以栅栏围出的一小片院子,以及院子中那栋阴阴暗暗的小木屋。
扶桑林极深极广,绵绵延延一直到远处的山坡上。树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扶桑花,鲜红而张扬,像一抹抹血色,妖娆却残酷。
日光不烈,勉强透过云层洒落下来,穿过枝叶和花朵,破碎而斑驳的画在木屋上,更显幽静。
铃兰没有在屋里,而是坐在一棵扶桑树下,极尽可能的仰着头看向上空。
桃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刺目的日光中依稀可见一些悠悠荡荡的木片悬挂在枝头。像风铃,却寂静无声。
“那是往年祭河的姑娘们的名字。本来刻在树上,可是经久年长,有些树枯死了。为了保留她们的名字,巫师便将刻字的木头剜下来做成牌子挂在树上。权当她们都还在。”朝云解释道。
“权当她们都还在……”铃兰呢喃。她听见了她们的到来,却并不转头看,仍旧怔怔的仰着头看着那些木片。用不了多久,她的名字也会被刻到树上,再过几年,也会被做成木牌挂起来,阿努瓦铃兰。那个时候,她的爹娘恐怕都还在,他们看到自己的名字飘零在枝头风中,会是怎样的感受呢?会觉得她还在吗?
“铃兰。”桃夭轻唤。
铃兰看过来,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处一片死寂,再燃不起半点生气。“阿桃。”淡淡的回应,带着些许疑惑的神色。转瞬,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点头道:“是了,你不是努瓦人,又不是我的血亲,自然可以来看我。谢谢你阿桃。”
“铃兰,”桃夭走过去,俯身与她对视,“我是来带你走的。”
铃兰蓦的睁大了眼睛,仿佛垂死的鱼忽然得了水一样,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但很快,她便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半垂眼睑,嘴边挂着淡淡的却凄凉无比的微笑:“傻瓜,你以为努瓦的传说是假的吗?”
顿了顿,她又仰起头,眯着眼睛看悬挂在枝头的那些木牌,目光沉寂:“本来我也不信。几百年了,死了这么多姑娘,却从没有人真正见过河神。我也曾以为那不过是个虚无的故事飘渺的传说。可是,就在刚才,巫师给我看了河神留下的东西,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东西?”桃夭突然紧张起来。她没想过原来河神还留下了东西。会是什么?和青儿有关吗?直觉上,她总认为同是水族的它们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她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找到河神就一定能找到青儿。可是,当线索真的就这样突然闯进她的视野时,她却害怕了。桃夭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怀,所以她不懂这叫近乡情怯。
铃兰没有回答她,朝云也没有回答她。
只有流沙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姑娘,你来了。”
桃夭嚯的站起身,瞪视着悄然而至的巫师。他不是桃夭想象中的那种老人,不但不老,而且还很年轻,出乎意料的年轻。他穿着玄灰色的长袍,宽大的帽子遮住他大部分面孔,显得有些神秘。但因为迎着光,所以桃夭仍十分清楚的看到了他的容貌。清俊,这是桃夭能想到的最符合这个男子的词语。
“巫师?”桃夭不太确定的问。
“正是。”他微微颔首,面带微笑。“你可以叫我沧。”
“沧。”桃夭点头,“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流沙一样的声音,低而深沉。带着淡淡的笑,从容不迫。
“你知道我会来?”
“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些什么?”桃夭一步步向他逼近。沧却始终站在原地,浅弓着身子,低眉顺眼,以一种极度恭敬的姿态回答着她的问题:“我什么也不知道。”
锋芒。这是桃夭能想到的关于沧的另一个词语。尽管他眉目低垂敛尽芳华,却仍遮掩不了那一身的锋芒。在他的恭敬背后,是一片深黑的空洞,桃夭看不懂那是什么。
“河神留下了什么?”这应该是他能回答并且不会推托的唯一问题,桃夭想。
沧低低的笑,声如流沙:“只有祭河的姑娘才有资格看到神留下的东西。”
槿园里幽静幽静,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木片噼啪作响。血红的扶桑花飘落下来,跌在地上。桃夭一脚踩上,笑嫣如花:“放她走,我来祭河。”
“阿桃!”“阿桃!”
铃兰和朝云异口同声,惊恐和意外完完全全写在脸上。
“阿桃!阿桃!”铃兰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扑到桃夭跟前,水波般的眼睛里忧郁结转。“不可以!努瓦人许下的诺言,就当由努瓦人自己来兑现!好阿桃,快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族人身边!永远忘记这里的一切!”
桃夭扶住铃兰,伸手抚过她苍白的脸庞,悄悄注入少许灵力:“别怕,不会有事。”
铃兰本就疲惫不堪,一受了灵力便堪堪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把她交给朝云,桃夭站到沧跟前:“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沧浅浅一笑,答非所问:“放走铃兰,姑娘可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阿桃!”朝云一把拉住欲走进木屋的桃夭,目光中竟是绵绵的痛楚。“我……我……”
桃夭笑笑,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臂,正色道:“朝云,你有你要做的事,你有你要保护的人,我也有我的。我不是努瓦寨的族人,所以我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什么都不要问,带铃兰回家,她的爹娘和哥哥都很担心。”
朝云咬咬牙:“我是努瓦寨未来的头领,在努瓦寨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有关。你要做的事,我不会过问。但我要做的事,你也不能阻拦。”说罢,便背着铃兰头也不回的快步向外走去,只留给桃夭一个倔强玲珑的背影。
这边厢,沧仿佛对一切都视而不见。踱着轻缓的步子走到桃夭跟前,眉如翠峰,眸似深潭:“神族王宗轩辕氏桃姑娘,我叫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