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母的相貌不过双十年华，端庄秀丽宛若少女，而她和王母说话又向来都是你啊我的，从不用尊称。这会儿听她自称老身，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王母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可桃夭仍是感觉到了一种很特别的意味。仿佛是王母故意这样自称，故意惹自己发笑的。
王母也会逗自己开心吗？桃夭不确定的想，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但见她脸上依旧风轻云淡，可是眼角眉梢却悄悄染上了一丝笑意。
桃夭心里突然软了一软，这样骄傲冷漠的王母居然会放下身段逗自己笑！简直不可思议！可是怎么会这样？这让她原本准备好质问的话全咽了下去，直愣愣的不知所措起来。
感受到王母若有所思的目光，桃夭定定神，终于还是开口了，只是语气弱了许多，且带着浅浅的叹息和几不可察的委屈：“那妍奴也不过是来讨好你，即使不喜欢，说她两句也就是了，何必这样逼她？”
说到后来，桃夭已经低下了头。纵然她横冲直撞恣意妄为惯了，可到底王母的威仪摆在那里，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这样放肆。
然另一方面，在桃夭的心里，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红衣少女已是自己的伙伴，她无故受难，自己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当日她被为难时自己不在她身边，没能护着一二，这已经让桃夭心酸不已，如果再连句公道话都讨不来，那她实在觉得过意不去。
听得桃夭的责问，王母深深看她一眼，敛了面上的笑意指向满山桃树问：“如果有人觊觎你的蟠桃，你会怎么做？”
桃夭茫然。
王母又指着瑶池问：“如果有人觊觎你的灵泉，你又会怎么做？”
桃夭依旧茫然。她不懂，妍奴只不过幻了朵红桃花而已，怎么就觊觎蟠桃和灵泉了？
“一个灵力低微的少女，花费百年时间只为幻一朵惊世艳绝的桃花，她的师父听之任之，她的父辈听之任之，她的族人也听之任之，这难道不奇怪吗？妍奴或许心思单纯，只为求我一人之喜，可她身后之人却心怀叵测的很呢！”王母语带凝重。
桃夭暗自吃惊。她常年久居桃林之中，对山下的事关心极少，只是偶尔侍女们聊起时才听得一两句，并不知道一个前来献艺的少女背后竟会暗藏这样的波涛汹涌。
可她仍忍不住为妍奴辩解：“即使如此，她妍奴一个小小女孩子，又哪里会知道这么些事情？或者只是她的族人心怀叵测，利用于她。王母这样对待，妍奴又何其无辜。”
王母一声长叹，“小夭啊，你生性单纯，便道所有人都如此单纯吗？妍奴来讨的不是我的欢心，而是整个玉山呢！”
桃夭怔怔的站在大殿前，眼看着王母缓缓走远，怅然若失。
数月后传来消息，妍奴被重重的责罚了一顿，几乎神形俱灭。
桃夭跑到山门，二话不说抬手便打了前来请罪的族长。
彼时桃夭不过两百来年的修为，即便是倾尽全力也伤不到族长多少。更何况桃夭虽然任性乖张，却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出手打人实在只想为给妍奴受责出口恶气罢了。
桃夭觉得，无论妍奴是被利用的，还是知道一切而配合族人的，她在玉山上都已经被王母教训过，无须再紧抓不放。而她族里的人先是利用妍奴，事败后为了讨好王母，与玉山重修和好，又重重责罚她，实在是不仁不义、可恶的紧！
是以当时桃夭虽不欲取对方性命，但出手倒也不轻。
那族长本能的要反抗，一抬头却定格在那里，生生挨了桃夭一下，连连苦笑。
桃夭也不是傻子，即刻便回头看去，却见王母立在自己身后，一脸的冰寒。原以为王母是因为自己动手才生气，没想到她看也不看自己缓缓踱上两步冷然道：“族长处事好公道！”
族长跪伏在地上跌声告罪，一味自责没有管教好晚辈导致冲撞冒犯了玉山，却对王母语调中的讽刺意味听而不闻，仿佛那真的是一句夸奖一样。
桃夭与王母对视，她眼里转瞬即逝的失望让桃夭顿感无力。虽说妍奴被一罚再罚吃尽苦头全是因了族人要讨好王母，可王母护着天下至灵也没什么错。她这样贸然打人，看起来打的是族长，是在为妍奴出气，可落到王母眼里却是比直接撒泼混闹更为伤心的——她简直就是在当面责怪王母啊！
想到王母曾经费心逗自己笑，桃夭便软下心来，再也打不下去。罢了罢了，横竖妍奴是不可能再到玉山来，她们之间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低叹一声，桃夭转身走开，不再去关注王母如何处置族长，也不再去关注山下的一应故事。
天已经蒙蒙亮了，又是一夜不眠。桃夭眨眨酸涩的眼睛，无奈叹息，起身采了桃子，如昨日一样，来到悬崖上。
几天没好好休息，桃夭有些疲惫，靠在树枝上打起了盹。直到山间雾霾褪尽，谷底回响起青鱼戏水的声音，她才勉强苏醒过来。
抛下桃子，看青儿欢快的上窜下跳，桃夭心情略好了些。“青儿，你说当年的妍奴真是为了帮家族取得玉山的蟠桃灵泉才来的吗？那鬼延鸾琴呢？他会不会也是？昨晚他幻出桃花来，一定被王母看到了。不知道王母会不会也像当年处罚妍奴那样处罚他呢？”
“青儿，你说如果我天天去探望鬼延鸾琴，王母会不会觉得我喜欢他幻出的桃花，然后就不罚他了？王母不罚他，那他的家族应该也不会罚他了吧？”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花火的规矩呢，傻乎乎的就幻了桃花出来，我阻止都来不及。可是幻都幻出来了，还那么美，叫我怎么跟他说呢……只好每天守着他了，但愿王母能看在我的份上别罚他。”
“青儿，山下真的有白桃吗？真的有那么好看吗？你要是见到了，记得帮我摘一支啊！下次来带给我看！听见没有？青儿？”
青鱼似懂非懂的在水下摇摆，听桃夭唤它便抬起头来，咕噜噜吹着大泡泡，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