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起，思爰便醒了。
长孙家的护卫训练有素，可也挡不住风寒困顿，坐在已经快熄灭的火堆边守夜的两人背靠背打着盹，似乎能看到他们在风轻轻地刮过后瑟缩了几下。
思爰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开眼看向远远横躺在地的难民们，他们仿佛已经没有男女之防，尽可能地凑在一堆互相取暖。即使是在睡梦中痛苦的表情仍在，或许其中有人正饱受噩梦的摧残，又或者是因为病痛，看上去犹如一只只受了伤的流浪猫一样孤苦无依。
又开始悲春伤秋了？唇边擒着一丝苦笑，回头瞧了一眼仍在睡梦中颦着眉的高氏，又转眼望向外面，、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她悄悄地趴在窗檐，轻轻地哼了起来：“河流美景若似画
风霜千里问谁愿往
步步留下创伤面带神怆
何时力竭那朝灭亡
愁藏眼中恨满腔
千般欺压望能力抗
命运谁是作主未会迷茫
就算跌倒也未感绝望
不敢远望、不敢远望
天际茫茫、天际茫茫
愁怅望故乡未见只知在远方
应该远望、应该远望、
不要彷徨、不要彷徨、
要记住强暴压迫始终有日灭亡
人如马犬任意赶
今朝只觉像鱼在网
尽力除下缚束力竭无后悔
泪已抹乾，永存希望……”
她只是随意地哼着似曾相识的曲，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调子，而听起来却别有一番味道，更是道尽了这个现实社会所有的苦难与不屈。“人如马犬任意赶
今朝只觉像鱼在网
尽力除下缚束力竭无后悔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但是与此同时似乎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响起，在合着她唱，很微弱。思爰愕然，闭了口，将头伸出窗外去，左右瞧了瞧，也没看到半条人影。
她已经没有唱了，声音仍是断断续续地传来，“滴答滴，滴答滴……”
“是你吗？小妹妹。”思爰问道。她看到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好奇地注视着她，而当她看过去的时候，那双眼睛却马上消失了，声音更是戛然而止——她借大人躲了起来，但似乎还露着半个头。
那眼睛在偷看她。
思爰向她招招手。
那双眼睛在眨，似乎在考虑。
思爰一直招手，用嘴型说“过来呀过来呀”——
过了一会儿，一个六岁大小的女孩从难民堆里撑着起来，思爰心里有些不舍，更有些后悔向她招手，她以为那么生动的眼珠子的主人应该也是清秀可爱的才对，没想到却是那么一副让人目不忍睹的样子。
只见这孩子衣衫单薄，胳膊和小腿裸露在外面，还光着脚丫子；那胳膊瘦弱如枝，似乎还没有小学时老师打她们的棍子粗。脸瘦巴巴的，脏得要命，五官早已分不清美丑，但眼黑眼白却分明得很。
她小心地避开大人们，轻如麻雀。慢慢地走到马车窗下，步子慢慢小了，仰着头看着她。
“你好。”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点头。
思爰忍俊不禁，“你知道‘你好’的意思吗？”她居然点头？
小女孩郑重地点头：“我当然知道，就是有东西吃的意思。”
“只是觉得有东西吃就是好吗？”
小女孩想了想摇摇头：“还有娘总说她还有我真是太好了，我也觉得我还有娘亲是很好的一件事，而且我们昨晚还吃上粥了，加起来当然很好了，不像二蛋他们一点也不好，他们就吃不上白米粥而且还什么也没有。”
“是吗？”思爰微笑，“那么二蛋是谁？他们为什么吃不上？”“二蛋是我的好朋友，他死了，当然吃不上了。”
思爰很难从那脏乱的上看出什么异样的表情，不过小女孩略略垂下的眼睑已经充分透露出她的内心。
“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黑屠夫掐死的。”
不是被饿死？
思爰一惊：“黑屠夫是谁？他为什么要把二蛋掐死？”
“黑屠夫很黑，他是二蛋的爹，他以前最疼二蛋了，一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二蛋吃，有时候二蛋也会分给我吃，可是因为现在大家都没吃的了，二蛋太饿了就一直哭，黑屠夫嫌他太烦就把他掐死了。”
嫌他太烦……
思爰倒吸一口凉气，为小女孩话中的黑屠夫感到不可思议，也为小女孩有些平淡的叙述感到愕然。
“二蛋可是你的好朋友，你不恨黑屠夫吗？”
小女孩摇摇头，“娘说这样好歹能够让二蛋少受点罪，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二蛋掐死，其实二蛋，二蛋他很好的……”小女孩想着想着眼睛巴眨一下一滴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见她如此，思爰虽是后悔却也松了口气，能哭是福。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抽吸了一声，说：“我娘总是叫我小丫。”
“小丫，方才是你在跟着唱吗？”
“是。”小丫抬头瞄了她一眼便深深地低下了头，下巴都快触到胸口。
“那你知道这首歌什么意思吗？”
小丫摇头。
“那你为什么跟着唱？”思爰装作不高兴地问。
小女孩猫爪般大小的手揪住衣角，不安地说：“觉得很好听，所以……”
“你觉得好听吗？”思爰愕然，这歌好听？
小女孩小心地后退一小步，呆呆地点头。
得到确切的回答后，思爰的轻轻笑出声来：“想不想我教你？”小女孩摇摇头。
思爰很是意外，以为她不想学，没想到随后小女孩却抬起头来，小嘴伢伢张口：“河流美景若似画
风霜千里问谁愿往
步步留下创伤面带神怆
何时力竭那朝灭亡
愁藏眼中恨满腔
千般欺压望能力抗
命运谁是作主未会迷茫
就算跌倒也未感绝望……”
只听过几遍竟然就学会了！思爰对这个时代人们的学习能力表示赞叹。
“小丫，想不想我再教你？以后你肚子饿的时候只要唱我教你的这这首歌就不饿了，怎么样想不想学？”
听到如此神奇的事情，小丫眼睛猛的亮起来了：“真的？！”
“你看我可何曾饿过肚子？自然是真的，你只要听我的就不会饿肚子了。”
恩恩恩！小丫开心地点头如小鸡啄米，在她的眼里，思爰是高不可攀的，于她来说，说的话也如圣旨一般有重量。
“不过，你可不能随便唱，要在一定时候唱才管用。而且你不能说是我教你的，你能做到吗？”
见她一听会不管用两只耳朵立刻就垂了下来，思爰解释道：“这首歌是我睡觉的时候菩萨在梦里教给我的，她不让我教给别人，我可是违背了菩萨的旨意才教给你的，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小丫一听是菩萨教的，马上打起精神来。
“我一句一句教你，你跟着唱，杨花落杨花开——”
“杨花落杨花开——”
“花开花落转轮来——”
“花开花落转轮来——”
……
“杨花落杨花开
花开花落转轮来
世情多变不必感慨
水向东流怎复再？
杨花落琼花开
人间那有春长在
世事何来永恒不改
风波起伏人间似大海
琼花落李花开
花落飘零水上过
花开灿烂多姿采
日升月沉不改——”
“如果有人问你这首歌是什么意思你就说不知道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在你做梦的时候教你的，如果问你老头长什么样你就说穿着白衣服，甩着一把拂尘笑眯眯的样子。如果他还问这个老头有没有说了什么你就点头说有，说了很多但是你忘了，因为你饿太久了。你只要这样说就有人给你东西吃了，记住了没？”
小丫连连点头：“嗯！记住了！”
“很好，回去吧，还有，告诉你娘长安可去。”
小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看小丫走了，思爰才将窗户合上。
不多时仆妇们起来准备了，时不时就能听到锅与其他物体的碰撞声，在这个早晨明显增添了许多生气。
过了很久，思爰才再一次打开窗口，脸色怡然，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