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理亲王票戏试子都
芳儿要找她的沾哥哥又为什么偏要弘昼帮忙?
原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话却也是不对——曹沾便在这几个月里彻底的变了个人,原来堕落是这样容易的事,若想借酒浇愁,京城还怕找不到声色犬马之地?在他平日结交的那群狐朋狗友撺掇之下,如今一任放肆下去,若要找他竟只能在眠花宿柳之地才能寻得了。以芳儿这个身份,更是不便出面,因此才只好请弘昼帮忙找寻。
弘昼听了一笑:“找他,再不用去没头的苍蝇那样乱找,自是京中哪个王府里唱堂会,哪个新戏班来名角儿……一问便知。”说罢,他躲一躲脚,便有小太监停了马车,伸头进来问:“贝勒有何吩咐?”
弘昼搔搔脑袋,心想,这可不能直问,于是只一闪念便笑道:“时候尚早,回府也无趣,今日谁府里热闹,或者有什么好戏班开戏的没有?”
小太监一脸媚笑的咕噜着眼珠子,片刻已是心里有数,笑道:“回爷的话,今日和硕理亲王家宴,不仅王府的戏班好,还请了名角儿过去,前日还来借咱们家的子都不是……爷怎么忘了?”
“好!偏忘了子都!这戏一定有趣,走!咱们找他们讨口酒喝去!”弘昼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一笑扔给那小太监,小太监得了赏,立刻兴高采烈的调转马头,又往弘皙府中赶来。原来这和硕理亲王弘皙便是当日废太子胤礽次子,康熙帝长孙,自幼深受祖父圣祖仁皇帝喜爱,养育于宫中。在其父被废黜太子后,时有传言因“皇长孙颇贤”而有三立胤礽为太子的可能,因此也最是个无事也能生出事非的主儿。不过好在雍正帝继位后在对其八弟、九弟等政治死敌进行毁灭性打击的同时,却对废太子一家采取怀柔政策。
因此,康熙帝去世第二天,28岁的弘皙便被雍正封为郡王,在众宗室之中,也是位才华横溢又颇有些新鲜花样之人,虽不受什么重用,却也有旨意,要“丰其衣食,以终余年”,因此,他府里倒是常备新鲜小戏,亦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宗室子侄多有与之交厚的。弘昼一向知道他的身世不凡,且内有傲骨,并不与他交厚。
话说去“和硕理亲王弘皙”可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为什么呢?原来自打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康熙帝就决定在顺天府昌平州内,“距京城二十余里”的郑家庄建造行宫、王府、城、城楼及兵丁营房等设施,后来废太子便被安排在这处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居住,弘晳王爷的平西府便由此只能在这么个僻静地方了,一行人打马扬鞭,也是一个时辰才到,颠簸的芳儿浑身乏力,笑道:“早知道这样远,便与贝勒骑马来了,这趟路程,竟颠的我骨头都快散架子了。”
弘昼听见便笑道:“这有何难,反正你一身小太监装束,又不惹眼,等会儿从平西府借两匹马,咱骑马回去!”
说着便带着芳儿往里走来。平西府门人见是当今皇帝的嫡亲五子来了,忙派人飞奔着去报信儿,一边点头哈腰的往里让。
弘昼大大咧咧只管往里走,虽是第一次来又是空着手,搞“突袭”,但以他素来的名声,这倒也算不得离谱。
平西府今日果然热闹,一进门便满眼都是宗室子侄的身影,不但允禄之子弘普在座,便是雍正帝最为信任,并予以特殊荣宠的怡亲王允祥的两个儿子——弘昌、弘晈也赫然在座,更别提什么恒亲王允祺之子弘升等人了,见弘昼来了,大家纷纷起身离席,又是拉手又是让座,好不热闹,弘昼左顾右盼却并不见主家在场,心里正纳罕,却见舞台一侧跳下来一浓妆书生——却正是扮上了戏的弘皙,对于这位比自己大l7岁的堂哥,弘昼倒真是从心里佩服。芳儿也是被这个突然跳下戏台的“书生”吓一跳,一看这个人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全不似一般戏子摸样,心里便也知道必是爱串戏的王爷,于是赶忙低头退至一边候命。
弘皙听说一向并不来往的弘昼突然造访,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对于雍正的两个儿子他一向心怀不服与嫉恨,却不好表露,只得哈哈大笑道:“今日这是什么好风啊?竟然惊动了和贝勒的大驾,未曾远迎,还望和贝勒恕罪!”
弘昼忙就势打千儿道:“和硕理亲王家宴,弟不胜冒昧,不请自来,还望王爷海涵!”
众人被这两人一本正经的架势逗的大笑,纷纷起哄道:“台上的戏不演了,你们在底下唱的这是哪一出?要不弘昼也扮上,必定比弘皙还俊俏些!”
弘皙笑道:“说的是,原是曹家小爷要票戏,扮上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叫我等这般好等,后来在居然在后台的桌子底下找到,早就烂醉不堪——我这才扮上,正要与你家子都演出好戏,你就来了,这不是你设计好的吧?”
众人哈哈大笑,弘昼忙抱拳笑道:“这等好事都能叫我赶上,真是三生有幸,可惜我只会听戏,不会票戏,要不今日这般高乐,我一定要陪堂哥唱一出不是?堂哥,请!”
弘皙听了,也不推辞,只笑着看一眼芳儿,笑着对弘昼道:“弘昼倒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你不唱戏却早扮上了,哈哈!好,今日弘昼是稀客,我先唱一个,下次我可不饶你!”
说着扭头又往台上走,走了两步才又停住,回头对芳儿说:“姑娘也是贵客,就别站着了,和贝勒才是真风雅,我等附会不来啊!”
众人听了这话才回头细看,见弘昼身边这“小太监”居然是“春福堂”的头牌,更是哄堂大笑,都说还是弘昼会享福,怡亲王允祥的长子弘昌一向是个替人出头的货色,见嫡子弘晈暗地里撇嘴,他便笑道:“奶奶的,你带着个妓女来这里招摇,倒弄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吓得我们也跟着正襟危坐,来来来,先罚酒三杯再开戏!”
众人听了,都跟着起哄,弘皙也是微微撇嘴一笑,吩咐家人取了三只大海碗过来,生生的罚了弘昼喝下,这才丝竹管乐齐鸣、轻敲檀板相合……舞台上将要上演的正是那日曹沾与红玉于桃花树下共读的那本《西厢记》,芳儿这才会意,如何沾哥哥会大老远的来与子都票戏,自己却在未开演时便已烂醉如泥。
此时的芳儿一心只想赶紧去找她的沾哥哥,却碍着王爷们的面子,只得坐在弘昼身边听戏,偷眼看去,台下的宗室子侄们倒是颇为陶醉,台上的王爷与反串的子都正是情意绵绵,弘皙也果然是个有才的王爷,虽然三十多岁年纪,身材却未见发福,合着曲调,款款唱来,不但身段极妙,便是唱腔也颇见功力,又兼着台下一群小堂弟捧场,台上又有个千般娇媚、万般柔情的子都伴着,他更是唱得深情款款,欲罢不能了。
台下的宗室子侄们个顶个儿的拼着命叫好,弘昼也跟着起哄、拍巴掌,似乎看的不亦乐乎,芳儿心里着了火似的,偏这戏唱也唱不完,急得她额头上冒出了层层汗珠来。子都见她着急火燎的神情,竟也是三番五次的走神,似乎想告诉她曹沾还好,却哪里得的着空?
过了半天,这戏总算是唱完了,弘皙拉着子都又是拜谢又是“谢赏”的,底下跟弘皙关系好的宗室兄弟也不客套,一会儿丢个橘子,一会撒把铜钱儿的,偏有那不懂事的叫嚷着:“万般都好,就是子都今日唱的不好,竟是见了弘昼在台下,时不时的便要瞟上一眼,两人日日在贝勒府还亲近不够,今日给我们看一次还这样眉来眼去的,我们可不依!”
子都原是女儿之风,被当众这么消遣,自是老大的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戏子也惯被人嘲笑的,因此他也只是红着脸,并不争辩。弘皙回身看去,大觉怜爱,又碍着他是弘昼府上之人,只恨自己不得机会亲近罢了,只得笑道:“好好好!我唱着戏时便觉得不对,这大小姐怎么如此心猿意马?却没想到人家的正经主子在下面坐着,这倒是我的疏忽,容我补偿一下,给这二位敬个交杯酒可好?”
清时王室自有豢养男宠之风,他们只当子都亦是此列,却并不知子都心里的孤高与清白,弘昼也知道这样的场合却偏是越解释越复杂的,只得给子都使个眼色,子都惯在这种场合应酬,心里也是明白的,便索性大方的款步来至弘昼身边,尽由着众人起哄,他只微笑着与弘昼喝了这杯交杯酒,这才施礼退下。
众人却被这一闹更来了兴致,只顾着拉住弘昼喝酒,两三轮下来,弘昼早已是不盛酒力,抬眼又见芳儿如坐针毡的样子,便起身拱手道:“今日小弟冒昧前来,还好未扰了大家的雅兴,只是这里毕竟路途遥远,我又毕竟带着‘女眷’,不方便不是?还请各位哥哥高抬贵手,就放小弟先回去吧,改日我必定两出新制小戏,再回请各位可好?”
众人哄闹着起哄不肯依他,弘皙却笑而不语——他当然知道,这个堂弟自然不是冲着这几杯酒来的,他肯大老远巴巴的带着芳儿赶来,必定是为着那件更大的事。
他心里早知道曹沾为何酒后乱性,却只是不说。因为那份苦楚他心里早已经体会过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又怎么会不懂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