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涵宫乃是康朝开国皇帝太祖华远建于杭州的行宫,后苑之内竹木葱郁秋妍争艳,雕梁画栋亭台楼榭皆掩映在绿荫丛中。人工湖里假山突兀怪石峥嵘,碧波荡漾涟漪阵阵。湖中蜿蜒伸展出的石渠里,小桥流水游鱼嬉逐,墨碧如茵的草地上曲径飞花,点缀着一丛丛一蓬蓬金色的曼陀罗、火红的月季、嫩黄的铺地菊……随着夜幕降临,无数纱灯更为这里染上了一层橘红色的神秘色彩。
太子华天睿伫立在偏殿窗前,仲秋夜景映入眼帘却无心观赏。肖府厅内五具悬荡在空中的尸体,钱塘生徒金辉见他离去时那极度失望的眼神,有如密密麻麻的蚂蚁般不断啃噬着他的心。
太子手下向肖府邻居问询得知:金辉的舅舅肖通宝是本地商贾,极善投机钻营,十数年来获利颇丰。虽然此人谈不上乐善好施,做生意时也总是斤斤计较分毫不让,不过他为人倒还本份,并非依财仗势招摇之人。另据胡同口李寡妇说,前段时间袁镇守奉旨在本地勘探金矿,挖到肖员外的宅基下,肖员外八方拜神四处求佛地托关系走门路,希望袁镇守能换址勘探。本来袁镇守吃够孝敬已决定改址勘测,恰巧这时在肖家地下真的发现了金脉迹象,结果肖员外为保家宅,无奈之下又拿出大量财产,因手头没有现银只得变卖商铺,好一番上下打点袁镇守才肯松口。可也不知是不是肖家流年不利,这时又有人告发他家想把挖出的洞穴埋上时发现了古物,却私藏起来不肯上缴朝廷,为此又被袁镇守勒问,结果肖员外老两口、两个儿子和已有三个月身孕的大儿媳一回家来便都上了吊。
华天睿嘭地一拳砸在窗框上,震得窗纸簌簌直响,“这分明是袁镇守借机勒索!勘什么金矿?杭州地下何时有了金矿?他一而再再而三逼迫肖家,分明是贪图人家财产有意勒索,这种贪官污吏理应严惩!”
“嗯嗯……殿下你……你说得对!”漆金餐桌前正不管不顾狂吃乱造的夏子轩塞了满嘴吃食,一边大口咀嚼一边随声附和。
“像他这样没人性的贪官,逼得人家家破人亡全家上吊,就该明正典刑砍了他的头!”华天睿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回转身来不满地瞪了夏子轩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亏你现在还吃得下去!”
“我当然……唾……当然吃得下去,”夏子轩以舌尖剔出一根鱼刺吐在桌上,“我带的干粮都被你们的船撞掉河里了,中午什么都没吃,这会儿再不吃我就该饿死了!”她一身湿衣早已换掉,穿着一套肥大的侍卫衣衫,正好借以掩饰真实性别。
“五条人命的大案呐,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吗?当时我就说要派人去左邻右舍先取些证供来,你偏装神弄鬼儿地跟我说什么从长计议。现在恐怕满杭州城都知道这件案子了,袁德海在此地犹如土皇帝,有了他的压制再想取证谈何容易?哼!”华天睿不屑地冷哼一声,“还入朝为官上阵杀敌不弱男子呢!牛皮倒是吹得蛮大!”
夏子轩听他这话也不生气,用勺子舀了一小碗羊肉参汤咕嘟嘟地喝下肚去,这才抹了把嘴笑问道:“怎么?看不起我?太子殿下,那子轩倒要请教一下,当时若非被我硬劝回来,您打算如何处理此案呐?”
“那还用问,先找仵作查验尸体,再去邻家寻找人证,拿来袁镇守当面对质,然后向杭州知府施压,严令之秉公办案将袁德海处以极刑。”太子面带怒容字字铿锵。
“哦——”夏子轩故作恍然地拖着长音,“殿下这番安排倒很是细心缜密呀!”
“你这话什么意思?如此安排有何不对?”华天睿听出她说的反话,跨上两步至她面前铁青着脸问。
“对不对的子轩不敢说,不过我想请问殿下,您驾临杭州可是奉了圣旨前来办案么?”夏子轩从盘子里抓起几颗花生米,抛起一粒仰嘴接了噶嘣噶嘣地嚼起来。
“这倒不是,我是代父皇来此巡狩的。”太子想起那道参袁德海的匿名奏折,脸色愈发难看了。
“那么殿下可有天子手谕,有重大变故或遇突发事件时,可依天子授权节制地方官员便宜行事么?”
“这个——没……没有。”华天睿的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硬朗。
“那殿下定是对杭州一众官员声名品行所作所为早已了若指掌,更在此地有可用之人能助殿下一臂之力肃清杭州‘权奸’。”
“我……这个……还没……”方才振振有辞理直气壮的太子此刻已被夏子轩问得哑口无言,“可……可我们已然知晓此事,难道要装聋作哑任袁德海鱼肉百姓?”他不服气地反驳道。
夏子轩淅沥沥地吐噜进嘴一筷头儿鱼翅:“袁德海是本地镇守,他的权柄甚大,要证明确在肖家挖出过金砂很容易,就是想找出肖家私藏古物的人证物证也是易如反掌。别说殿下只是太子,今天就是有人告到当今圣上那里又能如何?有了这些证据在握,袁镇守勒问肖家何罪之有?肖家人自己想不开上吊自尽,怪得着袁德海吗?何况殿下您也说过,袁镇守在京中还有个极为强硬的后台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查也白查,只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当个睁眼儿瞎子了?”华天睿双眼瞪得通红,一双拳头紧攥得指节都成了青白色。
“嘿嘿,”夏子轩狡黠一笑,“理!怎么能不理呢!不过——”她把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殿下乃是代天子来杭巡狩,怎能越权强理此案呢?要沉住气,要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我代父皇巡狩是有期限的,总不能赖在这里不走吧?”太子一听她这话,登时有些急了。
“只要安排得当,等不了几天的!”夏子轩歪着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太子不欲越权强理此案,可如果此地官员联名奏请殿下亲审呢?代天巡狩是有期限,可若圣上传旨要太子为民伸冤呢?”
“这……这怎么可能?”华天睿盯着手掐筷子不时向桌上叨几口菜的夏子轩,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又忽地上前扳住她双肩,“你,你真能有这办法?”
夏子轩顽皮地向他笑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殿下,子轩吹的牛,您也肯相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