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时辰,新旧交替的这一炉险而又险地完成,周旭解释过是最容易出错的环节,这一炉既毕,各长老与家主大为放心,也都被周旭劝说着返回休息了。
周旭还亲自回到工地边上指挥,让炉边的旧人除了匠师都撤下去,这一关键位置上特意让前后两拨人交替重叠,新一拨人已经得到了经验,再有一半管事是原来的,整个体系指挥起来竟不需要多少磨合。
芈娴看在眼里,一切都像是在周旭算计好了的那样,不由使她心生敬畏。
“旭公子谋算了得。”
“谋算?哈哈,没有这事。”
周旭自家清楚自家事,他哪里有这水平算计这么深,一切智慧都是无数实践经验中凝聚出来,这在前世只是最简化的一种工序,由他超前展现于这时代罢了。
之后又融铸了一炉熔铸的是小家铜器碎片,还有周旭问芈娴借的铜器碎片——这也是条件之一,当然也是芈娴抢劫了绵府的封口费,要知道小宗礼祭之主权是掌握在周旭手中的,礼器祭器什么的过不了周旭这一关。
又过了半个时辰,最后在给大房公子信熔铸的一炉加温时,工地上的新体系已经配合熟练,熊岸、罗云两人的表现更是脱颖而出。
这时已经过了大半夜,将融炉与工坊分别交与这两个管事,周旭与芈娴两人终于可以回到湖畔亭中小憩片刻。
凉亭中临时设了两床丝绒软榻,四面都由挡风帷幕遮围了起来,也让外面人看不到里面动静。
剑侍小竹独身在帷帐前守着,以她武力与身份,若非要事都能推拒在外。
周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熬到现在困得要死,沾上枕头就不想动弹。
芈娴躺在相临软榻上,感觉身边陌生男子呼吸,根本没法睡。
她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会儿,却问出那个困扰在心的问题:“芈娴自楚到蜀,从未听过这样冶铜的,公子要娴召集人手时,何以肯定就能铸完如此多的镰刀?”
亭中暗香隐约,成熟女子的吐息馥郁甘甜,周旭却半睡半醒地摇摇头,打着哈欠:“我不确定。”
“咦,公子莫要诳我。”
周旭无奈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孔,随口搪塞道:“是实话,夫人也知道我们目的是要抢收稻子,那些石镰虽价廉却不堪使用,人手一夜之间是生长不出来的,工具再难造,能比人难造?”
“造人”这种后世网络论坛用词一出,在这近乎同榻而眠的环境下,气氛就暧昧起来。
芈娴在这种调戏下眼神闪烁,但她既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又深信周旭没这么浅薄,遂正色回答:“不如,然后呢?”
少妇一旦好奇起来,脸皮厚度不可小视,周旭只能强打起精神道:“所以两难相权,要抢收速度快,就必须改进工具,夫人想过没有,这不是能不能完成的问题,而是需不需要做的问题,就算不用此流水作业法,一夜开两炉,铸一百五十把铜镰刀还是可以的,总胜过毫无作为。”
周旭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自忖这种环境里可以说得深些,复又低言道:“你救得百人生计,就有百人护你,救得两百人生计,就有两百人护你!纵然家破,又如何会落到人为奴的下场?旭先前不言明,只是以绝境迫夫人之志罢了。”
一榻之隔,芈娴两手绞着麻被边角,不敢与他对视,神情有些异样:“为何现在又要告诉我?”
“我不占人便宜,更重要的是夫人身上我所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取得了。”
芈娴心下稍松,却又没来由地生出怒气:“公子是说……可这只是约定,就不怕我们这些女人明天就反悔么?”
周旭彻底无奈了,揉着眼皮坐起来。
他伸手在几案上摸到公子信那杯酒,举起在芈娴面前,杯里是喝都没喝一口的酒水。
月光从西边帷幕与亭檐的空档照入,凝凝如脂,脉脉如水,一种别样的气氛在男女间暗中滋生。
芈娴惊疑地拥着丝衾坐起,顿时在酒杯中倒映出她雍容而绝色的面容,醇醇而烈。
周旭别开目光,却静静注视这杯中倒影,与这倒影的一双凤目对视道:“美人亦如此佳酿。”
他仰头一口饮尽,随手将玉杯扔出帷幕。
扑嗵——
杯落水中,芈娴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心道这是正式的索取要求么?这里几乎幕天席地,外面这么多人,她是不是要叫呢……
“公子,夫人?”
外面传来小竹的疑惑询问。
“没事,你们家夫人扔了一无用事物……”
周旭有气无力地躺回旁边简易铺盖上,月光仍然皎皎,别样的气氛却破坏怠尽。
芈娴松了口气,又有些说不明的情绪,她微笑着掩饰道:“怎么变成是我扔的?”
周旭表情也似笑非笑:“夫人,当真是不明白?”
芈娴皱眉凝思,忽然惊叫道:“你的意思是,你故意引公子信来此,从你一开始驾马车大张声势来赴暗约时,就想好让我没法反悔了!”
“呵呵,我给了夫人选择机会的,要么选我,要么选公子信,只是不给夫人摇摆的机会。”
“我什么时候……”
芈娴身子一晃,她想起了公子信走前的磨磨蹭蹭,她当时没有心思理会,公子信立刻面色难看地走掉了。
“若非公子提醒,娴竟不知已作了选择。”
“这没什么,无非形势在我,夫人不得不从罢了。”
芈娴花容惨白,就如这玉杯掉进湖里,与绵水水系相通,以后再难寻回……
“别多想了,明天还有更重的任务,大规模的抢收可不是那么容易组织的。”
周旭这样说着,心中却想着晚上这一石数鸟的手段过后,还有些小技巧可以光明正大地坑各家主与长老一把。
如水月光中,芈娴也躺回铺盖,脸色难看得很。
她还是忍不住道:“娴只以为我们女人工于心计,没想到……你们男人的心思,都这么可怕么?”
对这种废话很多的好奇宝宝,周旭被逼得换上不耐烦的语气:“说过叫你别多想了!一般男人在夫人这般佳人面前,都是自尊而又脆弱,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经不起夫人当众拒绝的沉重打击,旭是男人,深晓并且善于利用这一点罢了。”
对这种没诚意的恭维,芈娴笑得有点勉强。
在极大的挫败感后,她很有问一句‘那你是不是也这样’的冲动,却又畏惧周旭的答案。
这男人给她的感觉,已经从虎狼升级成了故乡的荆山——厚重而危险至极!
凉亭帷幕中就此宁静下来。
芈娴听了周旭的话,不敢再多想,这反倒让她轻易地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