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暖姜此时正在做梦。梦中的她一身白衣,女扮男装,行医问诊,走遍天下,生活过得惬意又潇洒。这是暖姜从离开伏羲山开始,就一直有的梦想。
就在暖姜做梦做得正意气风发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她不情愿地转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打算彻底无视这噪音。无奈噪音却卯足了劲跟她对着干似的,一直响个不停,而且均匀有力,从头到尾保持着同一节奏从未变过。暖姜气急败坏地坐起来,刚想发火,却看到满屋子的大红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发生了何事。
她使劲揉了揉乱糟糟的脑袋,又拍了拍自己睡得有些僵硬的小脸,稳定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故作稳重道:“进来吧。”
应声走进来两名女子。
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粉色的绫罗纱衣,衬得身段亭亭玉立。暖姜心里暗赞,好一个俊俏的美人儿!若不是在谵王府中,定又是个倾国倾城的祸水红颜啊!她一张精巧的瓜子小脸上一对妙目含情脉脉,小巧但挺翘的鼻梁下,一只樱桃小口艳如桃李,再配上她细腻白皙的皮肤,真真让人移不开眼去。
另外一个年龄比之尚且嫌小,她着了一件绿色的水缎云裳,下身穿了一条同色的曳地裙,看起来青春俏丽。
就在暖姜暗暗咋舌,谵王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随处可见美人之时,两名女子一起向她福了一福,恭敬说道:“奴婢红绡,奴婢绿绮,向王妃请安。”不用说,红衣女子便是红绡,绿衣女子自然就是绿绮。
这一请安倒把暖姜吓了一跳,也让她从刚刚的花痴之中清醒过来。继而她又觉得有些尴尬,这一声王妃,她其实实在是受之有愧。
暖姜慌忙说道:“红绡绿绮快不必多礼。一早来找暖姜,可是有何事情?”
这二人应声站起。暖姜这才留意到红绡绿绮虽然言语恭敬,但却无半点奴颜之气。二人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这一发现,让暖姜很是纳闷。按说,这绝不是一个自小便做了奴才的人会有的气节。更何况便是还未长开的绿绮都已初见倾国之色,自不必说红绡了。
带着疑问,暖姜复又看向眼前二人。此时,红绡半蹲身子,说道:“禀王妃,我二人奉王爷之命,前来服侍王妃洗漱着装。辰时,王爷会携您一起进宫面圣谢恩。”
暖姜立刻头大了起来。这丑媳妇终还是要见公婆的啊!好在自己主意已定,暂时先委屈自己配合配合白子谵好了。
绿绮见暖姜一直愣神,不禁出口提醒道:“王妃,有什么不对么?”
“没,没什么。那就烦请二位帮暖姜梳洗吧。”暖姜有些尴尬地冲红绡绿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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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梳洗一下就好,没想被红绡绿绮这一折腾,竟耗了整整一个时辰。
再看镜子里的自己,暖姜惊得差点下巴掉下来。果然还是那句老话,人靠衣装啊!
在严府的时候虽也有人伺候,但是暖姜常年都不能出门走动,因此根本也就懒得打理自己。平日里基本只穿一件素色纱衣,头发更是懒得盘成那各种各样复杂的样式,不是随意披在脑后,就是简单的绾起来,总之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这一打扮不要紧,暖姜自己都惊讶了起来!原来她严暖姜也能那么艳丽啊!
铜镜中女子肤若凝脂,一双翦水秋瞳,顾盼生辉,樱桃小嘴更是娇艳欲滴。苗条的身段配上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外罩苏绣月华锦衫,别有一番妩媚中却透着清新的味道。不得不称赞的是,红绡真是个心灵手更巧的女子,她在暖姜身后捯饬了不一会,暖姜本来一头的乱草便由她之手绾成了一个俏生生的乌云髻。再配上大婚时皇帝上下来的四蝶银步摇,一个明眸善睐,清秀雅致的女子就这么诞生了。
暖姜的打扮并不十分隆重,但却异常得体,也很符合她自身的气质,这让暖姜非常非常的满意。她俏生生转过身来,甜甜一笑道:“真是辛苦二位了!”
红绡低下头,轻轻答道:“王妃言重了。”
绿绮许是年龄还小,仍是一丝天真未泯,赞道:“王妃,您真漂亮。”
暖姜是知道自己的,长相还算清秀,但比之红绡这种绝色美人,就真是逊色太多了。但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难得有人这样夸自己,暖姜也就坏心眼的笑纳了。不过该客套的还是不能忘:“哪里,是红袖绿绮打扮得好。”暖姜腼腆一笑,故作娇羞道。
红绡却好似并不想和暖姜多做接触,拉住了还想再说什么的绿绮,微微弯下腰道:“王爷吩咐,王妃准备妥当便立时前往倚栏亭,王爷在那里等候王妃一起进宫面圣。”
暖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红绡在说到王爷王妃时,眼里透露出一丝愤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没什么不对啊,之前也没见过这位大美女,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和她结下过梁子。越想越头大,不过反正她在王府也不会呆太久,也就没有深想。
昨日,她和谵王之间误会重重,顾着礼仪,竟连面都没有见到,昨晚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打发了那些要看热闹的人。今天终于还是要面对面了么?
若说她一点也不好奇,那是假的。先不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就算素不相识,那也毕竟是和自己拜过天地的人。
只是,向来近乡情更怯。见这位名义上的夫君,还真是着实让暖姜紧张了一把,更何况,从他昨天态度看来,想必对她不会有多少好感。
但是临阵退缩绝不是她严暖姜的风格。
因此,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她还是故作镇定道:“既如此,烦请红绡姑娘带路吧。”
红绡打开门,伸手让道:“王妃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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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暖姜没少左顾右盼。整个谵王府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谵王府布局雅致,自小跟着师傅熏陶,暖姜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以五行八卦的形态建造的。兴许是主人信风水的原因吧。但谵王府并没有普通皇家别院的富丽堂皇,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新隽永之气。此时,正值深秋,曲径两旁的枫叶俱都红如焰火。高大的梧桐,仿若一夜之间,将整个王府点缀成金黄色,秋风瑟瑟里,金黄的落叶纷飞,一刹那间,恍如仙境。
而就在这仙境中,暖姜第一次见到了长大成人的白子谵。
他一袭白衣风中飘扬,头发闲散披落,隐隐遮住了半张脸,与那金黄铺就的曲径仿若融为一体。远处的暖姜看的有些痴了,眼前这个沉静美好如谪仙一般的男子,让她居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但接下来看到的事实,却让她更加觉得不可置信。
这个风华绝代,谪仙一样的男子,竟然,坐在轮椅上。
原来,他的腿,还是没有好。原来,他一直都不好。
突然的,她想到了六年前的白子谵。那个男孩子眼里的倔强却掩饰不住的伤,一下全都涌入她的脑海,那些她曾经以为早已遗忘的心情,瞬间解冻,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唯一的愿望:一定要治好他!
只是暖姜没过几天就被送下了山,甚至来不及问一问他怎样了。从那之后,这个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男孩就这样又消失于她的生命中。
后来再听到与白子谵有关的消息,便是涧雪要和白子谵成亲了。这事已经家喻户晓,所有人都对白子谵情愿拒绝楚国倾国倾城的宁馨公主惹得龙颜大怒也定要娶了严氏涧雪的忠贞爱情唏嘘不已,也从此,涧雪不管走到哪里,都成了全京城上至四五十岁的夫人下至十一二岁的少女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但除此之外,长年呆在严府内院的暖姜并没有再听说什么过多关于白子谵的消息。直到她代姐姐嫁给他。
就在她暗自神伤,感叹命运的时候,白子谵摇着轮椅,转过了身。
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似乎是园里一株正在怒放的波斯菊,也似乎是那扰了一池静水的小雀儿,白子谵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颜。
却见他微微一笑,如暗夜流光炫目,似云端明月初霁。
眼前的男子只有二十岁,刚刚行了成年礼的他正处于人生中最轻狂也是最意气风发的年龄。但是白子谵却没有同龄人的那种浮躁浮夸之气,取而代之的,却是从头到脚的儒雅之风。令人心寒的轮椅并没使其神采有任何黯然,反而更增添了白子谵身上的一种悲剧之美,让他美好得让人不禁想要沉沦。
暖姜看得痴了,心里有种酸楚说不出道不明。
旁边的绿绮却忍不住笑了:“王妃,您这是第一次见到王爷么?怎么吃惊成这样啊?我看王爷在王妃眼里当真是秀色可餐呢,王妃口水都要流了下来了。”
暖姜这才发现自己不觉又发呆了,这次,连脸都不自觉得红了,尴尬得不知把手该往哪里放才好。
红绡却明显显出一副嗤然的表情,皱着眉头,对绿绮训到:“你这小丫头,胡乱说什么!”
绿绮喏喏的收回笑脸,恭恭敬敬站到暖姜旁边,但暖姜却能看出她其实满肚子的不情愿。于是解围道:“红绡姑娘,没事的,在我这里务须多礼。我们过去王爷身边吧。”
三人遂向白子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