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将军对我的突然袭击没做好招架的准备。
原本对于文靖来说该是非常沉重的大秘密,却由我毫不在意一般,轻描淡写地揭露了。将军好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说道:“曲副将与你说了?”
我连连摇头:“他并没有说,我也只是猜了那么一猜。现在看来……我猜对了。”说实在我似乎能猜到曲离的想法,毕竟对于文靖而言,近二十年相处,唤了那么久父亲的人,居然在朝夕之内变成了毫无血缘的人,这个事实太过于残酷,他一直不愿说,就是怕我中途反悔,不愿意离开。只是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文靖有了自己的父母、一个安稳的家庭,将军明明知道这一切,还要去打破这个安定和谐?
“这十九年我一直梦见她……她对我说,”将军取过店小二刚刚端上的茶具,给我斟了一杯,推到我面前:“她过得很不好。”
这个“她”应该说的是文靖的母亲汝宁吧。
我有些觉得不可理喻,于是哂笑:“光凭梦就去拆散一个家庭,不可笑吗?”
“我知道你恨我,孩子。”他摇了摇头,我此时才发现他坚毅的脸上竟布满苍老痕迹,他缓缓说道:“我也仅是让曲副将替我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之前留紫还在的时候,我不想让她难过,便一直不敢这样做,而如今……唉,其实也并没有打算让他带你们回来……”
留紫?这又是将军的谁……
将军又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
他指的应该是汝宁和文雄良的死。听了这番话,我顿时很不是滋味。我向来看不起婚姻当中的第三者,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这样的做法都极无尊严可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纵使感情再热烈再澎湃,人生在世,总要受一些世俗的束缚。想起以文靖视角做的那个梦,文雄良最终还是发现了文靖的身世,目前我无法知道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后果对汝宁而言绝对不轻松。一个男人让女人承受这样的后果,能说得上是爱她、为她负责任吗?
将军看出了我的眼神,他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愿不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
我微微一叹,低下眼睑道:“好。”
*
十九年前,丛邕广漠。
那天的战争的开端是一个冬天。而结束时,已经是初春。
当年的齐潜方还不是将军,仅仅是战争在前线领队的一个骑兵队长。战争持续了几月后,最先挑起战事的炆国兵力吃紧,又迅速从边关就近的县城紧急调动兵马。能手扛武器的男人全上了前线,包括军队中的伙夫。而后勤炊事的活,总不能没人做,于是当时的炆王下令让临疆新征召的年轻男子带上自己的家眷,由家眷来负责炊事。
而汝宁,便随着自己的新婚夫君,来到了丛邕广漠。
将近末尾的战争无疑是十分惨烈的,战场上满地尸骸,血流成河,本将生出的嫩芽被尸体压下土里,腥咸的血液更像似要把草苗淹没,染得十方遍野无有丝毫绿意。
是夜,骑兵三队的将士们在帐篷里,围坐成一圈,豪爽地席地而坐,高声笑论。
“妈的,就剩这么点酒了!”副队长虎子刚喝下酒罐里最后一滴酒,举臂一抹嘴,把酒罐随手一扔:“将军太不够意思了,就给我们骁勇无敌的‘骑三’准备这么点酒,还给老子掺水!”
众人齐声大笑,齐潜方笑着伸出巴掌把虎子的脑袋往下一按:“就想着喝酒!那是将军赏我们的,还挑三拣四!”
“还说呢,”一旁的宇周说道:“这场仗都打了一个冬天,肉都没吃上几顿,要再打下去,我这手连提刀的力气都要没了!”几月没沾腥,说着说着,作痛心疾首状捂着胸口。
帐篷中又爆发出一阵笑声,虎子一把夺过宇周手中的酒:“就数你娘们儿,不就是肉吗。要是没了酒,老子才真正提不起刀呢!”
齐潜方与众人齐笑,把自己的酒推给虎子,取了虎子手中的酒罐还给宇周:“我说你们着什么急,眼看着这仗就要结束了,就等着炆贼屁滚尿流逃跑吧!喝酒吃肉,拿了军饷回到城里,想干什么不成。”
又看向身材精瘦,长得尖嘴猴腮的陆飞冉说道:“猴子,到时候就不愁娶不着小娘子了!”
“猴子”愤愤地骂了一声娘,大叫:“那些人就知道钱!”
虎子大笑,推了陆飞冉一把:“谁让你天生这副靠不住的长相,像煦城大狱关了上好几年才放出来的,哪个人家愿意把宝贝闺女嫁你,”说着手臂勾过齐潜方,笑道:“要像我们齐队长这样英俊潇洒,雄风英武,不都抢着请红娘上门提亲啊?哎,队长,”他一歪脖子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向齐潜方:“就凭我取下的这些人头……”
齐潜方看着虎子从兜里掏出的炆****牌,足足抓满了一手掌。这些军牌每个士兵都有一块,编上号,一场战争后论少了的编号察看伤亡人数,也通过取得军牌的数量论功行赏。
“真是好样的!”齐潜方夸道:“你已经有足够能力取代我,带领骑三的弟兄们了!”
虎子听罢吓得连连摆手:“哎哟我这不是这个意思,虎子哪敢抢大哥的位置!”
“哈哈,看你那怂样,”宇周从齐潜方身后拿过一个布袋的,搜出几块材质明显区别于一般士兵的军牌,举起来亮给众人看:“看见没,‘副将’、‘六营队长’!我们的老大立了大功啦,回去啊,肯定得领赏,说不定还能升官儿呢。到时候,这‘骑三’……”
“就是我的啦!”虎子听着听着眼睛发亮,猛拍膝盖兴奋地把宇周剩下的半句话给补充了。
众人谈得愈是开心,你一句我一句构想着回城之后的生活,东扯西扯又聊了会女人,不久也渐渐有些微醺。一个个东倒西歪,宇周酒量不好,已经倒在一旁开始说梦话。战争接近尾声,就等着炆国军队摇旗投降,弁****帐里弥漫着仿佛已经得胜了的气氛。
“嘟——嘟——”
篝火中木柴的噼啪声使夜更静谧,然此时忽然有连续几声紧急集合的号角划破夜的沉寂。
齐潜方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他立刻掀帐大跨出门,抓过另一队奔跑路过的士兵问道:“出什么事了?”
“说是炆贼趁着深夜,收兵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