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清梦姐姐的房间,只见门窗依旧,却无端显出肃杀的气氛。廊檐下风铃叮咚,恍惚又看到以往这里宫女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场景,清梦姐姐爱笑,嘴唇咧地很大,活泼爱热闹的性子却又待人温婉细致,所以要说与我相熟的人,今夕殿里除了金叔彦便是她了……我不再多想,突然拔腿撞开门,第一次用那么高昂而尖锐的声音叫着,“清梦姐姐!清梦姐—”
室内光线阴暗,床上的层层布幔里突然有细微的呻吟,似是重病之人的气息,柔弱却又在不停挣扎。那层层的厚被俨然与我当初的疟疾一样。立在原地,心里瞬间被潮水淹没,说不出是感动还是难过,但确确实实,待我最好的清梦姐姐已因我感染,因我而躺在这里受苦。
这样想着,脚步便不禁移过去,轻轻的,慢慢的,仿若一切已无控制。金叔彦见此情形立即一只大手按住我的肩,他答应杭太医我们只是看一眼。
可是,那只是他的意愿。
我用了力气想要挣脱,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却听了他开腔后突然石化。他说,“疟疾初期发冷时最易传染,我已命人今日送她去宫外行馆修养。”
“清梦姐姐在今夕殿这么久,你现在要送她出去?!”我仰头瞪他,因担心清梦姐姐听到而特意压低了声音,却更显悲愤。而他目光锋利直视我的愤怒面容镇定自若道,“其余人也是,不过你全凭个人喜好没有思及他人罢了。”
全凭个人喜好……我虽被言中却登时一股心火腾腾而上,是,我是全凭个人喜好,千岁以前相亲的不过舅父戈髯二人,这次进宫数十****所依赖的不过也是昀姐姐清梦姐姐和他,我总是见谁对我好我才会付出,才会一心一意为他着想,那些人与我既是无关,我又何必思及?!
我似是赌气一般再次挣了一下肩膀,他却突然松了手,肩上的重负移去,心里的压迫感却愈重。我一步步走近,在床前看着清梦姐姐蜷在被子里的模样,心中肺腑都像是被人撕裂般,空余剧烈的痛感却又不知从何而来。我欲抚平她紧皱的眉,刚伸手便听到身后金叔彦长长的一个吸气,等我再转身时又却已顾自往外走去。
我站在阴影里,“既然我已感染,也会送出宫吧。”
他身形没有丝毫停滞,似是没有听到,又似乎完全不在乎。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冰冷的感觉开始从四周侵蚀,全凭个人喜欢?如果不是凭个人喜好,如果不是凭他初见那日执我手心的温暖,如果不是他给我梳头戴钗那一句“甚好”,我凭什么要再回这宫里,凭什么要再来这里看他的黑脸再叫他一声金公子?他虽然可能没见过清梦姐姐说起他在原木宗时的眸光闪亮,但他肯定见过清梦姐姐在今夕殿为他前后打理的辛酸付出,却为了其他人……无关的人……看着那洞开的房门,不知何处刮来的阴风肆虐,迎着风我将门拴上,再回床前用缠成粽子似的手去握她时,才发现隔了层层纱布我的温度似乎也没怎么传出去。
我慌乱地放开她的手,继而捧到近前哈了哈气,稍微有些暖了再用还能动弹的指尖给她揉一揉,姿势虽笨拙,多番之下她的一双冰手也终于有了些温度。她呻吟一声,我赶紧趴在床头叫道,“清梦姐姐!”
她没有回应,甚至连皱眉都没有。看着她的面色惨白,我的泪终于下来,低低地啜泣声在阴暗的房间里徘徊,“清梦姐姐?清梦姐姐,我是千年啊,你醒过来看看我,清梦姐姐……”
这一日,她终是没有醒的。而我昏昏沉沉地再睁眼,却已躺在了自己房间。正欲挣扎起身,临水的窗边突然传来杭太医幽幽的声音,“你的清梦姐姐已经送走了,宫外春华正浓气候清明对养病也有利。”
“你……”我刚开口反驳,却突然发现喉咙已嘶哑到令自己惊讶,惊恐和愤怒交加,瞪着他的双眸几欲喷火。而半老头却呵呵一笑,继而用手中的棒子敲了敲一直捧着的药臼道,“你这一晚也够折腾了,等你在宫里养好伤爱去哪去哪。”
这句话显然是金叔彦的意思,我一愣,随即看他坐到中央的圆桌前,将臼中的捣好的草药弄到纱布里,一边眯着眼涂抹,一边瞥我一眼,“还不快过来?!”
居然跟那日金叔彦将我从太**中带走时一样的语气,看来他这些话也都是金叔彦教的了。我说不出难过还是愤怒,一股心火腾腾地燃烧着,而我立即转了身从他放在妆台前的药包打开,拿了剪子自己挑开来。
杭太医“咦”了一声,却没动作。只看我默默揭开裹着的白纱,随手将那带着血污的纱布裹成一团,在手心里软软地握了握,却不慎牵扯了伤口,又开始有血丝蔓延开来。
看来痊愈还有一段时间,而那晚在溪涧蹭的伤口依旧明显。我默默地低了眼睑,然后将旧的纱布远远地抛至屋角的火盆里,走到桌前自己拿了草药迅速包裹。
我故意地斜了手,对面的杭太医看出我是将伤势故意避着他,缩回头脸色却颇带了些意味,目光也第一次那样眯眯地看着我,“看来千姑娘确实值得金公子的另眼相看啊。”
“他没有。”我嘶哑着喉咙驳回,杭太医却不作言语,等我自己缠好便收了剪子背着药包翩然而去,与我之前那善于逢迎的印象也出入太大。
没有思及他人……
看着杭太医的背影我突然脑中突然又想起金叔彦那一句话,难受憋闷的感觉愈来愈沉,房间门刚被带上,我便脚下一软,顺着妆台坐在了地上。良久之后,才有了力气,伸手探入最下一格的屉子掏出我那日还润湿着的衣裳。这暗洞是戈髯趁我睡时无聊用刀子挖的,他不过是懒得每次都随身携带我出宫要换的衣服,而我也乐得将活动衣架升级成固定的衣柜。虽然不知道我病重之时金叔彦有没有翻找过,但若留着它金叔彦也终有一日会怀疑我是敌非友。
不过我们现在不也不算友吗……?
我走向屋角的火盆,看着明晃晃的火焰燃烧,嘶嘶地雾气飞腾,和着浓郁的白烟袅袅娉娉地迅速充盈了整个屋子,我剧烈地咳嗽,看着衣裳烧尽的那刻,窗外湖那边也终于响起数个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