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月目光一凛,追问:“什么意思?”
“我们四个一起赌,掷彩为胜,我和辛楼主算在一起,你和柳姑娘算在一起。如何?”
水天月也没有想到花慕风提出了如此的赌法,他微一踌躇,目光落到了柳吟吟的脸上。柳吟吟紧张地咬着唇,目光一抖,颤颤地低声在水天月耳畔道:“我……我都没有见过这个物什。”
水天月深汲一口气,攥紧了拳头,眉头微皱,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柳吟吟心头突突地跳,她扭头看了一眼辛子兴,辛子兴在最初的怔愕后,已然恢复平静,花慕风的话对他并没有什么冲击,可见得,辛子兴这几日与花慕风同行,必是在五木之技上被花慕风教授过。
蓦地,水天月抬头说道:“好,我们赌。”
柳吟吟有些慌张地望着水天月,水天月向她微微一笑,目光泻出无限的温柔,这目光让柳吟吟的心神安宁下来。水天月凑近她的耳朵,轻道:“你只要掷出三个黑子便可。”
柳吟吟茫然地点头,依旧是对这古怪的东西不清不楚。
花慕风含讥地笑道:“五木之技,便是掷骰子,全黑者为最贵彩,称为‘卢’,四黑一白者为次贵彩,称为‘雉’,其次为三黑二白,二黑三白,一黑四白,及全白。我们便掷骰子算黑子个数,数多者,为胜。”花慕风说罢,便把五木扔到辛子兴面前,说道:“辛楼主,您先请。”
辛子兴面色平和,似乎陪着花慕风玩了不止一两次,他抓住五木,放在手心中掂了掂,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弧,五枚木子便散花般从空中散开,在桌上旋转起来。
四个人四双眼睛,紧盯着在桌上跃动的木子,须臾,木子一个一个停止转动,在桌上平伏下来。三黑二白。
水天月的眼睛望向了柳吟吟,示意己方由她先掷。柳吟吟心头跳了几跳。如果柳吟吟能像水天月所计划的那样,也掷出三黑二白,那么真正的较量就可以交给水、花二人了。柳吟吟颤微微地拿起五木。这物件份量不重,可越是轻的东西越不好掷。柳吟吟还没等掷,一个木子就从手指缝里滑出去了。慌慌张张地捡起来,再想掷,虎口处又脱落一个。辛子兴和花慕风都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柳吟吟不可能不紧张,她倒不在乎自己的自由,只是这五枚木子,关乎着水天月的性命。终于,五枚木子于柳吟吟手中一同脱出,在桌上旋转起来。随着木子一枚枚停驻,柳吟吟的目光也越发黯淡起来,最后,柳吟吟把眼睛一闭,心像落入了黑暗。
一黑四白。
柳吟吟睁开眼睛,绝望的目光瞥向水天月,水天月没有一丝一毫责怪的神情,反而,那目光平和得像一只温柔的手,在抚着柳吟吟紧张的心。在水天月镇定的目光中,柳吟吟看向了花慕风,花慕风正在掷骰子。他攥住五枚木子,蓦地手腕一甩,在空中甩出一个好看的花式,然后,五指突张,那五枚木子如离弦之箭,分成五个方向,在桌上摆出了桃花瓣的图案。五枚木子俱是剧烈旋转,然后,一个一个平伏下来。
柳吟吟紧张地盯着木子,看到五枚木子桃花样伸展出五个“花瓣”,皆是黑面朝上。
卢!
是最贵彩!
柳吟吟眼前一暗,五黑加上辛子兴掷出的三黑,对方是八黑,而自己一方,饶是水天月神奇般地也掷出五黑,加上自己掷出的一黑,也仅六黑而已,败局已定!柳吟吟感觉心被攫住了一般,几乎透不过气来。
“还掷吗?”花慕风果然问了出来,满面得意之色。
“当然!”水天月的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
难道还能扭转败局不成?辛子兴和柳吟吟都惊愕地抬起头,望向水天月。便见水天月抓过五枚木子,在手心里搓了搓,突然甩将出去。木子旋转起来,就在将定未定之时,水天月猛拍桌子,五枚木子从桌上弹了起来,又猝然而落,落在桌上的五枚木子均是黑面朝上,而且,每个中间都震出了一道裂纹,将木子分割为两半。
五枚黑子变成了十枚黑子,加上柳吟吟的一黑,十一黑!
花慕风猛然跃起,大叫:“岂有此理?”
水天月不理会花慕风的怒色,不疾不徐地道:“花阁主事先并未说明,不许损坏木子哦?只是……唉,不小心损坏了阁主的家传古物,晚辈告罪了。”
辛子兴微微一笑,“没想到,水公子大病初愈,竟还有如此内力!佩服!”
花慕风眼里闪着阴鸷的目光,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般,沉沉地喘着气,怒目紧盯着水天月。水天月不慌不忙,以微笑还之。许久,花慕风慢慢坐下身子,说道:“好,花某佩服水公子的才智和功力,这一局,我没输,你也没赢。我们重新来。”
的确,水天月的“赢”有十足的狡赖,所以他也不纠缠于这次“胜利”。顺着花慕风的意思,开始第二次较量。
花慕风说道:“这第二局,我们俩先掷。”
水天月顿了顿,说道:“好。”
柳吟吟刚刚平复的心又紧张起来,花慕风这是存心不让水天月最后了局。柳吟吟向水天月望了一眼,见水天月正淡定地望着自己,两个人的目光交汇,水天月的目光似有一股奇异的能量,让柳吟吟的心又慢慢转为平和。
花慕风重新拿来一副樗蒲。看来花慕风的确深好此道,平日备了不止一副。与上次不同,这次是花慕风起手,花慕风也不似上次般拿什么花架子,直接用手一甩,不出所料,五枚黑子瞬间立现于桌上。五木交于水天月,水天月看也不看,拿过来便甩手出去,同样,五枚俱黑。
第三个是辛子兴,辛子兴好玩似的笑笑,掂掂五木,甩了出去,同上次一样,三黑二白。
五木移到了柳吟吟的面前,柳吟吟咬唇不语,蓦地,她叫了一声,“不公平!”
“哦?柳姑娘,哪里不公平?”花慕风眯着眼睛有几分戏谑地道。
“你家传此道,自然不在话下,”柳吟吟又一指辛子兴,“他与你一道,必先与你玩了不止一次。我别说玩,便是见也是今日方见,你一个武林前辈,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很英雄吗?”
“好,柳姑娘说得有理。”花慕风看了一眼辛子兴,道:“这样,你如果与辛楼主一样,也掷出三枚黑子,我便算你赢。”
柳吟吟还想继续争取把黑子数再降低些,却听水天月道:“好,说话算数。”
柳吟吟不再争辩,她望了一眼水天月,水天月仍是一副平和的神情。她将唇一咬,心中只想,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要与他在一起。她果决地拿起五木,掷了出去。
第一枚停止旋转,黑子;第二枚,白子;第三枚黑子,第四枚白子,第五枚仍在旋转,几个人的目光齐聚于最后一枚,这枚木子将落未落之际,蓦地,水天月疾风般地将桌上一只海碗骤然扣到了这枚还在旋动的木子之上。
“你要干什么?”花慕风大叫。
“花阁主,你听,它还在里面转呢。”果然,木子轻微的转动声响仍然可闻,水天月道:“花阁主,你要加注吗?”
“便是我加了,你除了自己的命,还有什么?”
“还有我的命!”柳吟吟昂首道。
“好,”花慕风道,“我也加,我许你抛锚一日。”
“不,我要靠岸抛锚,半日足矣。”水天月道。
花慕风微一沉吟,道:“好!”
“好,说话算话,不要反悔。”水天月如清风淡月般地一笑。
辛子兴亦诘道:“你怎知自己会赢,如果输了呢?”
“那就请诸位看看吧。”
水天月说罢将手扣在海碗碗底,猛然抬起,一个令人惊愕万分的怪异场景出现于众人面前。那枚木子居然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以侧面立于桌上。
花慕风惊道:“这……这算什么?”
“我们赢了!”水天月笑道。
“怎么是你赢?这根本不是黑子!”辛子兴道。
“不是黑子吗?两位再看看。”
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这枚立在桌上的木子,竟蓦地朝一边倒去,朝上的一面是黑色!
三枚黑子!
屋内寂然无声。
花慕风突道;“你……你使诡!”
“两位可都亲眼看见了,我怎么使诡了?两位也知道,这柳家妹子出自傲月山庄,傲月山庄的功夫就讲究轻、灵、巧,拿捏这几个小玩意,还不是容易得很?”
水天月说得头头是道,让柳吟吟仿佛也觉得真是自己的“功夫”了。
花慕风和辛子兴自然猜得到,水天月必是在扣碗之时,以某种力道控制了旋转中的木子,而又在揭碗后,以声音之波震动了木子,使之向一侧倒去。
尽管这次又有狡赖之嫌,但其所用的力道、技巧无一不恰到好处。惊得花、辛两人竟也半晌无言,虽然心中憎恨,却也不得不佩服。
花慕风长出一口气,咬咬牙道:“你……赢了。”
“那么,就请靠岸抛锚吧。”水天月道。
花慕风犹豫了一会儿,水天月便道:“花阁主是武林前辈,可莫要食言哦?”
“好,来人,将船靠岸。”花慕风吩咐道。
辛子兴一急,刚要说什么,忽听得远处有隐约的琴声传来。这琴声渐渐迫近,悠远质朴,古拙清冷,屋内几人警觉地站起,相继离舱走到甲板之上。
不知何时,江面上飘起了细雨,如透明的薄纱将江面笼罩。远处行来一艘画舫,雕栏画栋,精细雅致。窗帘半卷,露出舱内的抚琴之人。
“惊雷奋兮震万里,威凌宇宙兮动四海,六合不维兮谁能理?”抚琴之人和琴音唱道。
少顷,琴音稍歇,那抚琴人执一柄纸伞而出,昂立于船头。此时,细雨微岚,江静无波,抚琴人执伞临风而立,白衣飘飘若舞,颇有仙人之风,此景宛如画境。
两船渐渐靠近,可以看清对面的抚琴高歌者,是位三十几岁年纪的男子,身材颀长,面孔白皙,浓眉朗目,颔下一缕青须,整个人英武挺拔,又颇有古雅之意。
待两船有两丈之距时,那人大笑一声,看似并未用什么气力,声音却似就在耳畔般洪亮悠远。“诸位,在下有礼了。廓远江上,能与几位相遇也是机缘,不知几位可否赏脸与在下小酌片刻?”说罢,那人并不等这边的回馈,竟径自越出了船舱!
两丈之距,那人竟毫无顾忌地跃了出来,足下轻点,竟以江上随波逐流的树叶为凭,三四步便蹿上了花慕风的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