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酷暑正炽,朱府大院的正门被几个青壮汉子合力推开,吱扭扭的门枢转动声传出好远。
大门洞开之后,这些汉子便开始细细洒扫,不一刻便收拾停当。又有二十几个青衣长衫打扮的人从门口出来,分两列站好。
一个个挺胸负手,目不斜视。有那闲汉认得,其中带头的正是朱府大管家朱军。
看到朱府大开中门,街边几个闲汉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咦,这是要来什么贵客?”
“谁知道,咱们台州可好久没来能让朱府开正门的角儿了......”
“谁说没有!上个月来的林真人不算?”
“你个憨货!林真人却是没到朱府来的......”
“就你灵光,你倒说说今天这贵客是谁?”
“......”
“朱管家,这是哪儿的贵客要来啊?”有那平日能说上话的闲汉,就扯着嗓子喊。
朱军是个身材干瘦,面目黧黑的中年人,此时抿着薄唇一脸严肃:“贵客晚上到,你们几个可不要皮痒想着凑热闹,不然的话,我朱军认得你们,二爷的棒子须认不得你们。”
街旁那几个闲汉缩缩脖子,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却没人知道到底有什么大人物来了台州。说了一会,倒觉得口干舌燥,一个个又躲在阴凉里不再开腔。
......
不知过了多久,树上的知了唱哑了嗓子,照在头顶的烈日终于不甘地偏向西天,残余的炽热把天边烤成一片通红。
街巷里树荫下,却终于有了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
朱府所在,绿树成林,树荫婆娑。正是最适宜乘凉的地方。忙了一天的台州人纷纷走出家门乘凉,一众闲汉们也活泛起来,不再半死不活地半倚在高墙白石上贪那点凉意,一个个又开始高谈阔论。
“听说朱府这大门开了一下午,怎的现在都不关?”一个瘦小汉子说道,一边说,还一边搓着身上的油泥。
“嘁!你懂什么!”旁边一个坦胸露乳的胖子做出十分不屑的样子,“这叫开门礼,越是尊贵的客人,这门开的越早。”
“你又懂了,还不是听你叔叔说的......”瘦小汉子很不服气。
胖子横他一眼:“那我也比你强!”
“强个屁啊!”当中坐着的一个长衫精壮汉子撇撇嘴,“你也就比他多知道个屁!这客人越尊贵开门越早的道理,倒是对的,可是根本不叫什么开门礼,这叫虚室之礼。皮二你信不信,现在朱府照墙后面,一直往后到后宅,所有这条线的门都开着。”
“还有这讲究?”胖子皮二搔着头皮憨笑,“朱三哥说的肯定没错,我们哪有您这见识啊!”
也有那中午就在这里乘凉的,便笑着说:“朱三哥,你来得晚,没看见,好家伙!朱府大管家早早的就在门口站着了,到午后,朱二爷也出来了。日头刚刚擦西,朱家老太爷竟然也站在门口等着呢!”
“哎呦呵!朱老太爷可是多少年没出过朱府大门了!”
“是五年前吧,骠骑将军林传节来到咱们台州,朱老太爷都是二门迎客,只让朱将军出门迎候。”
“对,是五年前!”
“是啊,要不说今天这客人不知有多尊贵呢!”
乘凉的人群里一阵小骚乱,一个个低声议论着......
“这客人,你们没见到吧?”一个精瘦汉子小声说道。
“屁话,傍晚时分朱家清街,谁又能看见?”朱三哥低声嘟囔一句。
“我见到了......”精瘦汉子做出一副神秘样子。
“你见到了?是什么人?”
“别扯了,他怎么就能看见!”
“就是就是,别信他。”旁边众人插话。
精瘦汉子有些急眼:“我用我家婆娘的裤腰带发誓!我真见着了!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郎,啧啧,那架势,我敢说咱台州就没一个这么仪表风流的郎君!”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这得是什么来头啊?”
“这么大来头,就一个人来的?你又胡扯!”
“我真没胡扯,倒也不是一个人,他还带了一个小孩,看样子,看样子......倒有几分像是伍家那个水娃。”
“水娃?伍家那个小太监?”朱三哥冷冷一笑,“朱二爷刚把水娃阉了,又中门大开请他来吃饭?你赶快回家看紧娘子的裤腰带吧!......”
“哈哈,快去快去......”围坐的人群哄笑成一团。
......
朱府内,灯笼高挂,照得一座大宅院红彤彤的。宅院之中,只见人影穿梭,灯火如流,蜿蜒着流向后宅一处院落。
如朱三哥所说,朱家大院从正门到后宅,所有处在中轴线上的大门,全都洞开着。
这正是大成国高第门阀最尊贵的待客之礼:虚室之礼。意味着来宾身份极为尊贵,全府上下洒扫恭迎。
内宅一处极幽静的小院里,碧竹环绕,绿水成溪,浑如自然天成,却不知朱家耗了多少人力物力才修葺出来的。
小院正中一个小小的亭子,被绿荫红花环绕着,幽深静谧而又生机盎然,人不可见,却凉风习习,真可谓匠心独具。
小亭里坐着四五个人,正在低语浅酌。正是路回、费飞、伍浩,作陪的除了朱图庆,还有朱图庆的大哥朱图远,以及朱家真正的二爷,朱图庆的二叔朱立文。
朱老太爷虽然大门迎客,却不便在这个场合陪宴。为了表示对路回的尊重,便派了朱立文作陪。
路回带着伍浩前来,虽然让朱图庆颇为惊讶,但朱图庆是何等人,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的本事极为出类拔萃。一句话也不多问,当下请入席中。
费飞和朱立文却都是不认识伍浩的,费飞当即便问,路回只说这是自己刚认下的弟弟,费飞便再不说话。
因为费飞虽然憨直,却也不傻,知道如果再多问,自己恐怕要管这个小孩叫叔叔了......
......
“路公子大驾光临,末将敬你一杯。”朱立文站起身来压低嗓门说道。
朱立文是一个眉目彪悍的壮年汉子,行动举止之间,一副军人气派。坐在那里也不多话,偶尔站起身来,多是向路回敬酒。
即便敬酒,也没有多言多语,只是这一句话翻来覆去。
旁边坐着的朱图远,年纪也在二十多岁,看来比朱图庆大不了多少,虎背熊腰,狮眉鹰目,样子十分精干。
听朱图庆介绍,是作为西疆边军推荐良材要参加知行院门生选拔的,却也少言寡语。
路回也并不健谈,费飞和伍浩更是两个闷葫芦。整个桌上,只有朱图庆谈笑风生。时而高谈阔论,时而低声细语。把气氛搞得热而不闹,极为适度。
路回吃着饭,时不时看看朱家叔侄,心中不禁好笑。
今天见过的朱老太爷、朱立文和朱图远,个个是赳赳武夫,连马屁都不会拍。只有朱图庆这猥琐胖子,却长着一张巧嘴。
这货虽说平日欺男霸女恶名昭著,倒真是个人才,耍横卖刁霸气四溢,装起雅人来也毫不露怯,正是俗话说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种人。
如果生在前世那个年代,这货绝对是个搞传销的好手。
“路公子,不知定于何日启程?”朱图庆轻声问道。
路回看看费飞:“后天吧,费飞你可还有事情要办?”
“没有,我随师叔。”费飞瓮声瓮气地答道,声音在小院里回荡,把这幽静气氛破坏殆尽。
“好,”路回点点头,“伍浩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么?若是没有,这两天就住在我家,不必回去了,等后天一起上路就是。”
“没有。”伍浩小声回答。
“伍小公子也随公子去京都?”朱图庆心中大惊,脸上却看不出分毫。
伍浩微微抬头,目光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路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啊,怎的?”
“啊......小侄羡慕啊!伍小公子真是好福分,能跟在路公子身边常受教诲,”朱图庆神色不变,脸上依旧堆着真诚的笑,“小侄与兄长初识公子,已为公子风采折服,一心想要多与公子亲近,却无此机缘啊!”
“你哥哥不是也要去京都参加院试吗?也可以一起走啊。”费飞心思憨直,顺嘴就给朱图庆递过梯子,“师叔你说对吗?”
路回看看费飞,心里实在很无奈。这个二货,别人挖个坑,他就往里跳。
朱图庆小眼珠飞快得转了一圈,笑着对费飞说道:“家兄也是怕扰了路公子清净,我倒也劝过他,此去京都路途遥远,有我们兄弟侍奉左右,虽说不堪大用,却也可为路公子前驱,略尽绵薄......”
“你们兄弟?”费飞被朱图庆绕得脑子发涨,“你也要去京都?”
“是啊费公子,”朱图庆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做出一副扭捏样子,“图庆久居台州一隅,如井底之蛙。家翁早就有意命我前往京都开拓眼界,也想趁此机会,若能于途中得路公子耳提面命,实在是我们兄弟的福分。家兄却面皮薄......”
咳!路回实在忍不住,一口水呛到。你妹啊!不知道你“家兄”脸皮是不是真薄,你脸皮倒是真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