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心被撕裂过一次之后,就会变得麻木无比,哪想她已经蠢到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次次都是毫无防备,像从悬崖跌落,坠落的过程中穿过一层一层交织在空气中的恨意,而当身体触地,与灵魂脱离的瞬间,她看见的却依然是他在灯火阑珊下那恍若隔世的浅笑。
盈盈一水间,散落的顾盼,隔着人群和流光,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云心别过身,从袖口中掏出手绢将那满脸满眼的泪水擦干,然后闭上眼缓缓将呼吸调匀,在睁开时,眼中重又聚满了桀骜不驯的冷漠和傲慢。她道:“好,既然你这么喜欢同自己的妻子讨论政事,我说与你听便是。”她冷哼一声:“其实这事儿王爷该早有心理准备的,我父亲之前已经劝诫过王爷,若是再不思进取,就莫怪他老人家的风向标转得太快。”
十三回过身,定定看着她,问:“也就是说,你阿里家现在要投奔到十三弟他们那边去了?”
云心下颚微抬,语气中不乏傲慢:“王爷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我们阿里氏在弋国好歹也是世袭的显贵,王爷的兄弟叔侄们,哪个不想巴结我父亲?就连王爷你违心的娶我入门,不也是另有所图么?”她淡淡的扫他一眼,“所以么,投奔之说实在有些言重了,也许只是父亲觉得十三爷更能契合他老人家的心意罢了。”
辑策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心思却早已跳到了眼下这复杂多舛的局势之中,他盘算着如果失去了阿里一族的鼎力支持,不单单是自己少了左臂右膀那么简单,还将使对方如虎添翼。如今他们不仅有一个足智多谋、诡计莫测的谋士陈轩坐镇谋划,又有这权倾朝野的宰相阿里·可思主动示好,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他和十四迟早会无力抵抗。
云心见他半天没有回应,于是开口道:“怎么,王爷开始觉得不安了?”
他抽回思绪,瞥她一眼,然后侧身在圆桌边坐下,道:“你父亲的行事风格果然是雷厉风行,半点都未有顾虑。”
云心心下知道他所言和意,却偏偏要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道:“顾虑从何而来?”
辑策轻笑一声,道:“怎么说本王都是他老人家的亲女婿,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他就不怕后患无穷么?我若是在这毒蛇猛兽的争夺中走上绝路,他就不怕他的宝贝女儿、我的夫人你……跟着陪葬?”
云心笑得花枝乱颤:“我可不是以死殉夫的什么贞节烈女,你若受到牵连,我收拾行囊回娘家便是。”
他脸上也跟着浮起笑意,悠悠然望着她。若是听不到谈话的内容,远远看去他们像是在悠闲满满的打趣谈天,男子说了什么,女子被逗得咯咯直笑,气氛轻松而爱意浓浓。可是走近一听,他们说的和脸上所表露的却有着千沟万壑的距离,两个人的表演比那戏台上的名伶还要激情洋溢。
戏子脸上的妆容太过色彩斑斓,若洗掉一半的脸,人们便会看到,在对比之下那半边真实的面孔是多么的冷漠和僵硬。
辑策仍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道:“我若没有活路,自然舍不得让夫人孤苦伶仃的留在这世上做一个寡妇,用不着你动手,我一定会让你死在我的前面。”
妩媚的笑容像在她脸上静止了一般,半刻不曾卸去,略微顿了一顿,她便张口回道:“死便死了吧,打从王爷你掀开臣妾红盖头的那一刻,臣妾就已经死了。”她执起手帕在脸颊两侧各自轻轻点了点,拭去顺着鬓发而下的汗珠,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那么艳丽妖娆,摄心勾魂,“那也倒好,死了痛快,免得活在这世上彼此折磨。哦对了,”她聚了聚额头,捏着手帕向前指了一指,“过桥的时候记得要喝足了一大碗孟婆汤,不然到了下面臣妾和王爷还是要纠缠不清的!”
辑策盯着她,许久不肯开口说话,半晌之后,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刚刚跨出门槛,又听到她的声音从后响起,但语气又变回到了往日的凌厉和冷漠:“你若真有那样的狠心,肯将人置之死地,父亲也不会弃你而去。”
辑策微微侧头,声音低沉:“你会站到你父亲那一边去么?”
这一问是她之前没有料到的,愣怔的神情在脸上一晃而过,她像是寻常说笑一般,半真半假道:“王爷,臣妾等这一天可是等很久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恨你么。”
她看着他慢慢将头转回直视前方,见他半天未有动静,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忽然听到那个漠然的背影传来一句很简单的回话,一,二,三,四。只有四个字。
他说:“我知道的。”
来是空言去绝踪,书被催成墨未浓。她想,那句话真是说得妙极了,冤成父子,债转夫妻。上一世自己一定是欠了他数也数不清的债务,这一世,才会因为他活得这么不安生。
离开之后,辑策即刻命人备车去往十四的府上。十四也早已经得知了九王妃送礼到承王府的事,见九哥一来,客套也顾不得了,立刻焦急问道:“嫂子是怎么回事?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那老狐狸的把戏?”
辑策已经过了着急的当口,掀开袍子落座之后才开口回答道:“是她父亲指使的。”
十四怒道:“好端端的他又怎么了?十三哥他们不过是抢到了克制我们的喉口而已,黄河岂是天天都有凌汛发生?优势明明还在我们这里,老家伙居然为了这么点眼前利益背叛我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还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辑策闷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
“他不是因为这次的事?”十四疑惑道,“那是为了什么?”
他想,决不能将实情告诉十四,如果让他知道阿里·可思是因为自己不愿夺权,而是甘愿在幕后默默相助十四才撤的伙,那么他两兄弟之间必然会生出不小的嫌隙。于是他道:“这件事情你不必多问,总之是我同我家中的私事有关,你只要听我安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