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突然听到有人敲大门。胖女人和那男人立刻停止了之前的喧哗,眼神快速地对视了一下,眉宇间多了几分得瑟和期待。趁男人去开门,胖女人过来拉住我往屋内走。到了桌子一旁,口中边说着“快坐”双手边往我肩膀用力一压。这死女人的无情力自然不小,再加上如今我手脚虚弱,被她这样突然一按,害我咚的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疼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滚。
“姑娘请进。”男人的背后多了一个婀娜优雅的身影。绕襟深衣,裙摆曳地,轻盈灵动。我终于知道胖女人走路扭屁股的原型是谁了。可惜人与人比死人,她不单学不了别人的一分,还形神俱散。总之,两个字:失败。这种美丽不应属于人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宛如神仙下凡的姐姐,与她有了一下的眼神接触。
“吴发,你刚才说她天生就不会说话?”一口吴侬软语,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虽然话是问那个男人的,可是眼睛就没离开过我身上。我竟不由自主地红羞了脸。
“唉,姑娘你有所不知。都是我小弟和弟妇命苦。弟妇过门成亲不够三个月,小弟就应诏出征,从此一去不返。她怀着孩子终日以泪洗脸,既伤了心,又伤了身。咱村最好的大夫就说弟妇身子过于虚弱,生产时怕会有问题。谁知真的应验了!难产,两天两夜才把娃儿给生下来,可惜大人缓不过气,就、就去了。我就一个小弟,在情在理我这个当大哥的都是要照顾侄女的。刚好那几年我在邕城做小买卖赚了点小钱,可是我女人生了大病,大夫就说日后要怀上孩子怕不容易。所以我就干脆把侄女从乡下接过来抚养。只是我们见娃儿长到两三岁还不会说话,邻居劝说之下再让大夫瞧瞧,才知道......这是苦命的孩子阿......”说着说着泪如雨下。胖女人也假装用袖子擦眼泪,顺便哽咽几声。不过她演技比不上男人,只能偷偷用生姜片擦眼挤出几滴眼泪。从我的角度,刚好揪见了一切。看完他们表演,心中暗叹:演技不错,故事也编得挺顺口的。随即鄙视自己,都什么时候,居然还有这份闲心看戏呢?!男人接着前言道:“如果不是我这几年买卖亏本,我一定抚养她至成人,风光出嫁。听说醉花院的姑娘们才情都是顶呱呱的......”
“够了。”神仙姐姐听完这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后,居然面无表情,我还在暗忖她是否看穿了这个谎话。之后毫不理会在旁边杵着的两人,她径自盈盈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轻轻握住我双手,与我平视,轻声道:“刚才你大伯提起你会认字?”我心里还在琢磨着怎样表示,胖女人就急不可待地说:“会的、会的!”当下一惊,要是胖女人拿出刚才我写的字,她就会知道我跟赤王府有关系。这对男女不过是贪图钱财,可换作是别人,未必那么容易就能打发掉。
神仙姐姐还是看也没看她一眼,继续跟我说:“别哭,我不会勉强你的。你是喜欢跟着你大伯伯娘呢,还是跟我走?”这的确是个难题。老实说,可以的话,我宁愿留在这里。这对男女怎么看都比青楼容易对付多了。可是我现在口不能言,他们又不识字,根本无法沟通。如果这青楼不要我,他们肯定会继续困住我,然后找下一个买主。如此下去,何时才是个尽头?看眼前这位姐姐,与我以往想象中的青楼女子极为不同,把一般官宦世家的女儿也比其下去了,极易让我心生好感。只是进了青楼,就怕更不容易出来了。正当我踌躇之际,神仙姐姐又开口说:“我来写几个字考考你吧。”然后走到书桌前磨墨、提笔。只见她落笔优雅,我真是自愧不如。
写毕,她双手捧起白纸,轻轻用口吹干笔墨,抬头对我说:“我写了两句诗词,对的话,你就点点头。错的话,就指出来哪一句错了。”我瞄了一下怪异男和胖女人,全都一脸热切地期待,见我久不反应,就偷偷用眼神凶我。见我点头后,她把纸反过来让我看。怀着无比羡慕的心情去欣赏她的字,点提竖弯钩,灵气无不跃现于纸上。只是每看一个字,我心里就寒了一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我不可置信,她知道我的事?我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异常震惊,呆立不动地与她对看。
怪异男和胖女人大概是怕迟则生变,一个劲地巴结讨好神仙姐姐。她终于松口,开了一个不小的银码。怪异男和胖女人一听到那数字时,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可还是循例抬价了几次。我发现自己真的挺像在集市内卖的猪肉。
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跟神仙姐姐走了。与她同坐一轿,单独相对的时候,我忍不住想主动用肢体语言交流,特别是刚才那首诗,她到底知道多少。可是轿内空间狭小,我手舞足蹈地弄了半天,撞了无数次头和手。最大的问题是,我怎样用肢体来表达“赤王”?!我既翻白眼,又装寒霜脸,还想比划武功。她全都摇头表示不解。此时我才发现,我对月世琪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她在我耳边小声问我:“你被灌药了?”我狂点头,抬手在空中写字比划:哑药。她一脸了然地说:“回去后,先找大夫来看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此时轿子摇晃了几下,神仙姐姐揭开帘子问轿夫怎么回事。只听轿夫说:“小姐,前面有官兵经过,咱们先回避一下。”
她坐回轿内,神情复杂地说:“是赤王府的近卫军。”我垂下眼躲避她的眼神。只听她接着说道:“赤王虽然盛名在外,可是在邕城内素来低调。这次不知是府内什么人失踪了,竟然毫不避嫌地私下动用他的近卫亲兵。怕这个人相当重要。”嗯,就是一个闲来给他做饭,偶尔下下泻药的人呗。心中偷笑。只是听到之后她说的话,我再也笑不起来:“你就是赤王在找的人。”
此时,我已经没有了刚才读诗时的惊讶,转而对她将要如何处置我而不安。
“按理,我既然知道了,就很应该立即送你回府。可是,用钱买你下来的是醉花院。这事我不能做主,得先回去问问红袖姐姐的意思。”见我神情疑惑,她继续解释道:“红袖姐姐是醉花院的大当家。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薛涛。”天下第一奇女子薛涛?!传说她长得不单丰姿绰约,而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八岁便能作诗。后来因当官的父亲获重罪,而被送入青楼。
一首“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让多少文豪才子沉溺其中。这当中还包括哥哥。因为好奇哥哥所赞赏倾慕的女子是怎么样的,所以很久以前就找来了她的诗词看。
轿子直接被抬入醉花院的内宅,所以我没机会看到前院的模样。一出轿子,眼前便是一栋看似普通的四合院。有一个丫环迎上前,作了一个万福。神仙姐姐问她:“大当家现在得空没有?”丫环回道:“正在帐房呢。刚才吩咐奴婢来转告睿睿小姐。请先带小姑娘去更衣,然后再一同用膳。”原来神仙姐姐叫睿睿阿。“知道了。她就暂时住在我房里,不用惊动其他姐妹。”丫环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这,真的是青楼?心中不禁疑问。怎么连一个小小的丫环都气度不凡,就跟王宫禁院似的。
睿睿的房间简单清雅,与她的人很相似。略略清洗了一下,换了衣服出来,就看到大夫已在正厅等着。打脉诊断后,他说我被灌的那种哑药和软骨散不是持续性的。就是说,要每天定期食用,才会继续失声。如今只要我不再服药,慢慢药效就会减弱,而声音和四肢的力气都会回来。我长呼一口气,总算放下一块心头大石。此时房中有了文房四宝,我可以借由书写与睿睿沟通。我问:大当家会让我回赤王府?还是会......
睿睿笑而不答:“这事全由大当家做主。待会儿用膳,她可能就会发话,你到时候不就会知道了?”
要见薛涛?!想不到我竟然有这样的缘分,见到哥哥倾慕多时的奇女子。以前看她的诗词时就曾想过,能写出春望词的她是长什么样子的呢?原本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却堕入红尘。世间关于她的传闻有很多,她的容貌、才艺、名声,她是无数男子的梦里香闺人。还有传闻凉国国君曾想纳她为妃,却遭到拒绝。更重要的是,当她得知我是赤王府正在找的人,又会如何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