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被周悠然震住的还有子修,他虽然出生尊贵,但幼时所受屈辱磨难却也不少。见惯了尔虞我诈人情冷漠,看多了相互提防算计为难,许多或可恶或可恨的生命在面前逝去,生命轻飘飘似乎随时会被夺走,这一切的经历让他的心也渐渐冷硬麻木,但心底依旧渴望温暖,渴望真心相待。所以他年纪不大却已冷静理智杀伐果断,对曾得罪过自己的人铭记于心眦睚必报,但同时亦记得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付出。
周悠然却是个异类,两人初见并不愉快,之后种种加剧了矛盾。子修担心因她之故给朱由菘惹来无尽麻烦,周悠然看不惯子修高人一等自以为是的拽样,相看两厌或许算是两人如今关系的最好阐释。对子修来说,周悠然就好像一只苍蝇,渺小却讨厌。
可就是这只“苍蝇”,一次次引起子修的关注,心底渐渐对其生出好奇。如今,这卑微弱小的下民,更给了他人生里第一次的震动。
“能活着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这句话像一柄利剑,直刺子修心底最灰暗寒冷的角落,那些怨怪恼恨被绞碎,暴露出其间隐藏的卑微渴望。这句话又像一缕光,温暖明亮了那些噩梦恐惧。虽然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困苦,可至少他还活着啊,纠结于过去的种种有何益?珍惜每一天,珍惜拥有的一切,让以后越来越好才最重要啊。
“小公子若不弃,还请先喝碗热汤去去寒。”
乌篷船的主人捧着一大碗热汤打破沉默,周悠然抬头道谢,发现这船主竟非常年轻,古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笑起来一口干净的白牙很醒目很阳光。
“多谢。”周悠然回以坦然一笑,接过大碗“咕咚咕咚”将放了许多生姜的热汤一口气喝下去,抹了抹嘴指着落水小孩道,“能不能也给那孩子一碗?”
船主笑着指了指端着另一碗热汤从船舱里走出来的船夫,道:“小公子放心,在下早已准备好了。还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在下福建泉州府人,往来江南江北间小小一商人,姓郑名芝龙。刚才下水的是我两个弟弟芝虎、芝豹。”
恰好那两个少年也换了衣服出来,周悠然先谢过这兄弟三人救命之恩,又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兄弟三人与她重新问过好,年纪最小的郑芝豹便抢着道:“周家小弟,那首传遍江南江北的精忠报国,就是你作的吗?”
“不敢不敢,那首歌是小弟家乡一位隐士所做,小弟可断不敢冒领了。”周悠然忙摇手分辨,对这三兄弟她颇有好感,言谈间也一直笑意融融。这时突然感觉一道炽烈的目光,周悠然转头看去竟是子修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神色有些激动。
有病吧。周悠然翻个白眼,直接无视此人,转头继续与郑家三兄弟谈笑。
落水小孩喝过热汤裹了船上的毯子已经好多了,妇人忙拉着一个抱着一个赶过来向周悠然和郑家兄弟道谢。
“周小公子,您的救命之恩小妇人没齿难忘,无以为报。小儿命既然是小公子给的,那从此小儿便是公子的奴仆。”妇人看上去粗陋嶙峋,说起话来竟颇有条理,举止也不似一般村妇般无措,到有几分大家之风。她拉了落水的大儿子过来跪下叩头行礼道,“小公子,我儿李定国,从此一心侍奉公子,生为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大嫂,快起来,你快起来。”周悠然忙去扶两人,但他们态度甚是坚决。
李定国不过四五岁,却已经很乖巧懂事了。他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是不容错辩的坚决:“定国愿意追随公子,将来定会学得大本事,可以保护帮助公子。”
周悠然见状反倒不忍心拒绝,而且刚才情况危急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这孩子竟然长得非常可爱。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面色菜黄,巴掌大的小脸瘦巴巴的,更显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纯。当这样一双眼睛坚决而充满期待的看着你,谁又能拒绝呢?
“太好了,定国以后一定会努力的,绝不给公子添麻烦!”李定国欢呼雀跃,心里险些害死救命恩人的重担稍稍减轻,另一个疑问立刻浮上心头,“对了,公子明明是个姐……唔!”
“啊,定国,来来来,我们再叨扰郑大哥一次,借件衣服换上。可别冻病了才好。”周悠然突然大声打断李定国,半搂半挟将他拖进船舱,很不客气的和郑家兄弟借了两套干净衣服,占据了船舱。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周悠然才松了口气,看看险些暴露自己女儿身的李定国,小鬼到是真的乖巧机灵,除了一开始本能的挣扎了一下,之后就很柔顺的任凭摆布,虽然满脸疑惑却懂事的不言不问。
“定国,你刚才想问的,现在可以问了。”周悠然迅速帮李定国换上干衣服,虽然已经是最小的,但穿在他身上还是太大了,看上去到是更萌更诱人。周悠然没忍住,抱住李定国“啪嗒”在他脸上来了一下。
李定国可爱的小脸腾红,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刚才是,是想问,公子明明是,是个姐姐,为何,为何要称公子?还,还有,姐姐怎可,怎可……”
李定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害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周悠然“噗嗤”一笑,点了点李定国的小脑门,故意娇声道:“怎么滴,小少爷你还不好意思呢?哼哼,多大点儿年纪呀,小脑袋瓜子里想得到不少。怎么,之前河里你可抱也抱了摸也摸了。照理说,我可得非你不嫁了呢!”
这一来李定国脸更是红了,直如刚烧好的油焖大虾一样。若是周悠然知道自己调戏的小屁孩三十年后将会是叫满清闻之色变的一代名将、南明军方柱石,只怕她就不会如此淡定而是蛋疼了。
“好啦,你才多大年纪啊。”周悠然顺手又在人家李定国小脸上摸了一把,揩够了油才正色道,“定国,你之前说要跟随我保护我,都是真的对吗?那么,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守秘密,我是男子,明白吗?”
李定国似懂非懂,却一脸郑重的点了头应下,牢牢铭记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