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你为何不穿鞋呀?”到头来,我还是撞上了绍凌那不适时的疑问。“而且,这还是在宫中哦?”
我无奈地别过头吐了吐舌,随即故作镇定地冲着他大笑道:“没有啊!小姨只是——只是——”我“只是”了半天硬是只不出个所以然,便哈哈大笑一声转移话题:“小凌子!小姨我送你的生辰贺礼还满意么?!”
果然,小孩子就是好懵,他的话锋顺着我的问题就被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只见绍凌立马撅起小嘴,那可爱粉嫩的脸蛋儿在月光湖色波动下更显生动,令人忍不住想要摸摸他。我弯腰就伸手上前想要“掐”他的脸。可这小鬼早已熟悉我的一举一动,老早就闪开了。而被他选择作为他的挡箭牌的,不是他那柔弱的额娘,而是池城。
换做平日,我一定追着他跑,直到达成我的目的。可是今日不同往日,今日站在我面前的是池城,我不想破环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便不好对绍凌“下手”。只得作罢。
姐姐见我此番举动后,微不可探但的确是颇有深意地朝池城轻看了一眼。然后便半眯了眼神。我知道姐姐该是察觉到些什么了。
绍凌虽小,可确实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这该感谢他那拥有优良基因的爹妈了。绍凌也察觉出我今日的举动与往日有些出入,然后仰起小脸儿笑着看了一眼池城。
池城只是静观我与绍凌之间的闹剧。笑着摸了摸绍凌的小脑袋。
随后,绍凌瞪着小眼睛直瞅着我。我两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片刻。突然,绍凌眨巴了一下他那双水汪汪极好看的月眼儿,然后神气地从池城身后走出来。
他脸上是掩不住的高兴,却故作很随意的样子道:“贺礼还不错。绍凌谢谢小姨的礼物。不过舅舅送礼是倒是又愚弄了我!小姨的伤好了没?”说罢,他又撅起了红润的小嘴儿。
“痊愈了。谢谢我家小凌子对小姨的关心哦。”我得意地笑答道。
我以为他是因为舅舅玩弄他而“不高兴”,正想笑,不料他道:“小姨……我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凌子’嘛!”
“为什么呀?小姨最喜欢这个称号了。‘小凌子’多好听啊?你不信问问看你额娘?额娘总不会骗你的吧?姐姐,是不是?”我说完不忘眨眨眼睛,讨好卖乖地望向姐姐。姐姐见状消了些先前对我的无奈,拿起秀娟掩了嘴轻笑两声。
“不要!”小鬼嗓门就是大,他生气的样子特别好笑,“小凌子像是公公的称号,怎的就好听了?绍凌是阿玛给我起的名字!绍凌才好听!”此时一直在我身后低首规矩静候的絮言也憋不住笑出了声。
池城始终带着他那抹风一般的微笑,那么淡雅。
可唯独姐姐的神色变了。我知道,是因为绍凌提及了我那姐夫,所以姐姐才会如此。恰时我看姐姐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我的身后,池城脸上的微笑也淡抹了丝毫。我顺着他们的眼光转过身,却见一身清青色旗袍的柏媚面若桃花、笑意盈盈地像我们缓缓行来。她身姿扭动如蛇,有些撩人。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美人。
虽然我向来不喜欢这个狐媚子,却也不好在此时发作。只得违心地挂上一抹假笑在脸上。姐姐早已是一脸的淡然。绍凌也是横摆着一张脸,丝毫不待见她。
柏媚走近,脸上的笑更是妖媚动人。她轻一曲膝,双手合拢移往腰侧,如青雀天籁的嗓音婉转地绕入耳中:“媚儿见过将军。”池城只道免礼。她这天生就该唱歌的声音就是好听。
“侧福晋吉祥。”絮言简单行了一礼。
柏媚随后转向我道:“怎的如此巧,孝嫣格格也在此处?”
我皮笑肉不笑,压抑着心里对她的极其厌恶,平静地说道:“我方才身上沾了些水渍,想去别宫干了衣裳,路过此处时正好在桥上遇到将军与我姐姐母子。”
“原来如此。媚儿以为荷塘美景,众位在此处赏景呢。”语毕,她温柔一笑对姐姐道:“姐姐,快随媚儿回吧。王爷遣媚儿来寻姐姐回去呢。”
“阿玛寻额娘做甚?这儿好玩些,我不想去那么多人的地方。额娘。”绍凌听柏媚此言,便摸着姐姐的裙摆仰头对姐姐道。
姐姐的手温柔抚上绍凌的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柏媚打断了:“绍凌乖,快回去吧。你阿玛一定是想见你了才要唤你回去。绍凌饿了么?也该开席了。绍凌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柏媚笑得甚柔,献殷勤地对着绍凌道。
我一直都知道,这柏媚总存了心思想要让年纪尚小的绍凌对她自己改观。
毕竟在权王府那座深宅大院中,她不过是个侧室,姐姐才是正妃!而女人的容颜易老,她拿什么保证王爷对他的宠爱?
既然姐姐与姐夫原来令人称羡的千般恩爱都能落到如今失宠的下场,且不说姐姐的娘家家世显赫,姐姐是权相之女。更何况她柏媚一个青楼女子?!纵然她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她也不过是一个名气较大的青楼花魁!她凭什么?
绍凌呢,是我姐姐、姐夫的心头肉,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因此自柏媚嫁入权王府后便想要拉拢她认为“尚不懂事”的绍凌。毕竟,绍凌若与她相处融洽,对她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我家绍凌打小就聪明过人,任凭她怎么花心思,绍凌都不会被她这个狐媚子所收买!
绍凌斜睨了柏媚一眼,而柏媚早已是习以为常,也只是轻笑一声转过了身子,似乎在等待。
“凌儿乖,我们出来这边很久了,还是先过去,好吗?”姐姐轻抚着绍凌,柔声道。绍凌似乎有些沮丧,但还是依了姐姐。姐姐带着绍凌向池城施礼示退,柏媚也跟着简单行了一礼。他们三人刚走出几步,正牵着姐姐的手的绍凌突然住了脚步转头望向我,不怀好意地笑道:“小姨?今天的事儿我一定会告诉舅舅的!哈哈!”说完不忘做了个鬼脸,姐姐瞧他这样忍不住微微牵扯了嘴角。看到姐姐的笑我这才放心了丝毫。
可是又忍不住跺脚,这个小鬼!他这是要把我在宫中走路不穿鞋的糗事儿告诉哥哥啊?看来又是免不了被哥哥拿这事儿来欺笑我了。
我转身后对上池城恢复依旧的笑。他看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发现自己旗袍上湿了茶水的地方已经在此期间被湖面轻风给风干了。池城和絮言也发现我的衣裳干了。这秋风还有这点好处,正好也省了我到别宫来回的路程。
池城笑着朝姐姐三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才叹道:“就连我,也有些猜不透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我迟疑了片刻,走到他身侧,同样望着姐姐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反问道:“他?谁?权王爷?”
絮言与我俩隔了一段距离,只是静候在原地。
“嗯。”池城几乎是用我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嗯了一声。
说到姐夫,我对姐夫与柏媚的怒意一下都涌上心头,冷哼一声道:“哼,这有何看不明白的?男人变心不都是如此?男人变心从不需要理由。无情最是帝王家,转眼成空,恍如一梦罢了。只是苦了我的姐姐。”
身侧的男子半晌没有答话,我目光忍不住寻向他,正发现他用微微诧异的神情看着我。
池城把目光转回姐姐他们的背影。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低着声音,望着他好看的侧脸问道。
他淡淡的声音像是一曲忧伤的乐章,缓缓弹来:“不曾想,活泼如孝嫣此般竟也会这些个东西?”
“额?”我轻声讶了一声,思寻了片刻,依旧望着他的侧脸道:“我不过是随处听来的。因为我喜欢听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听多了,便也知道这些本不该知道的——”我顿了一下,接着继续道:“也并不美好的东西。”
其实在这个世界,我虽然在央求阿玛额娘后能得到准许上街瞎逛,可是哪儿来的那么多故事给我听?只是在二十一世纪看书看报纸看电视时,媒介传播的家常便饭。
“但有时事实并非我们所看到的。”
“可是看到的东西不该相信么?表面原因或许是姐姐的凉薄,可这份针对他的凉薄又何尝不是他自个儿埋下的苦果?”我平着声音,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可是,池城也听出来我心底的怒意。
“权斐他只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就该伤害我的姐姐么?他既然一开始不爱姐姐,为何要娶姐姐?还要装着千般对她好?最起码,既然他不爱姐姐就不该让姐姐爱上了他!他若是为了权益、为了与马佳王府联姻而娶姐姐是迫不得已,可是感情他应该要控……感情似乎更不得已。”说着说着,我自己倒是哑口无言了。只是叹息着说完最后几个字。
本想说感情的事儿他权王爷是可以掌控的,起码别待姐姐好,别让姐姐先爱上他。可是说到此处才想起——感情又怎么是人能掌控的呢?
我只是轻轻笑了两声,声音随着清风吹向湖面。湖面似乎被风吹起了涟漪,那笑声就被风儿带到湖漪中,埋入了水里……
“不论如何,姐姐从小心高气傲,但对她所爱的人绝不凉薄。若非姐姐伤心欲绝,她怎么可能会对王爷冷淡?难道因为姐姐冷淡了他,他就该娶一个青楼女子回府?这对姐姐来说是何等的羞辱?!”说到此处,我的心竟然也微微颤了颤。姐姐待我好,我从小就喜欢这个姐姐。可是不过短短几年里,姐姐身上竟会发生此番变故。
池城没有立即搭话,只是过了会儿,他才缓缓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再正常不过。这些年里,那柏媚不也从未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吗?权斐是在乎你姐姐的。”
池城最后两句似乎在提醒着我些什么。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说权斐管着那本不怎安份的柏媚呢,所以柏媚这才不敢动姐姐。
一句“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不断萦绕在耳边。是啊,池城说得对,在这个社会里,男尊女卑,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更何况我姐夫他还是个王爷。可是,既然在乎,为什么还要让第三者介入二人的关系?这不是给姐姐的最大侮辱吗?
姐姐从不和家里人诉说她心中的苦闷。只是绍凌出生后的第二年,姐姐回马佳王府住了一个月。整个马佳王府都知道,一定是出事儿了。可是无人敢问。
就算是阿玛、额娘问起,姐姐也不愿提起。但是从只言片语和姐姐的神色中,大家还是知道了些什么。那便是姐姐发现了权斐娶他的用意。阿玛只是不作声,似乎是很早就已猜到权斐的心思了。额娘除了安慰姐姐也并未多说什么。哥哥似乎很是生气。而我,却不知所措。
我想姐姐如此聪明的女子,她怎么会不懂得两个权利如此大的家族联姻这里头藏着利益关系?可是后来想想,爱情中的人总是比较傻、比较痴的。
前些日子我问额娘关于选秀女的事儿时,额娘就曾和我提起过姐姐是权斐主动向皇上要走的人。那时额娘就若有若无地向我说起过,姐姐在婚前就已与权斐王爷相恋了。那时我并未多留意额娘这一句若有若无的话语,只是觉得这样甚好,在这个社会里能找到两情相悦的人作夫妻是何等幸福之事。
四年前的那一年,姐姐在马佳王府住了一个月后,最终还是权斐自个儿来接走姐姐和绍凌的。临走之际,全府上下人都看得出来,从前无比恩爱的两人如今不再恩爱了。阿玛和额娘对权斐王爷还是笑脸,却少了许多从前的温情。哥哥本来与权斐走得甚近,可当日却未对权斐说只字,只满脸怒意不愿看他一眼。
事后,阿玛只是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对额娘低声叹息道:“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似乎懂得阿玛的无奈。权斐是个好男人所以阿玛才愿意将姐姐交托与他的吧?同样是位高权重的人,要说这联姻中一点儿利益关系都无,绝对是假的。所以阿玛即便早知,此时也只能叹息。
只是过后,大家的来往关系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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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原为戏中死,余世何如一梦中……”如莺燕般的歌声无比凄婉,仿佛能唱进人的心中。
——公子怎生到此处来了?这不是公子该来的地方。
——此生我要听你唱戏到老,可否?
——执君之手,到死方休。
——若是我,我到死也不放开你的手!
——舞台上的你为何总是演那么悲婉的人物?结局总是那般不好。
——我也不知道,这是戏班子的安排。怎么了?公子不爱弄晴演的这些角色?还是弄晴唱得不够好?
——不。我不爱你的角色。我只爱你……真真切切的你。
男子俯首在女子耳边喃喃道。
——公子今日是怎的?竟说些不搭理的话儿……
——哟?害臊了?
男人说完此话顿了顿,才从身后把女子环进怀里,在她脑后发丝间厮磨,然后又伏在女子耳边轻轻柔声道:“你演得很好很好,好得像戏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一般。不会……我不会让你做你戏中的任何一个女子。那样的结局,绝不是你我。”男子的气息迷乱了女子的心绪。
——公子,为何要待我这样好?我不值得……
——此生,非卿不娶。
*——*——*——*——*
——你说过的,非卿不娶,可是你如今……
——弄晴,你听我解释……
*——*——*——*——*
——这样的感觉好吗?
——公子可要试试?
——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姑娘,还是个小蛮子。
——公子!
女子似是甚不好意思,对男子羞涩一笑,嗔叫了一声男子。
——嗯,不错。你是怎么想到要赤脚走在石子上的?
——弄晴从小就是孤儿,身边一个能陪我说话的人也没有。我本就过得不好加之要努力跟着学戏,常常练习唱念做打,这鞋也就难免磨损得更快。所以弄晴有时索性赤着脚了,不经意就发现原来赤脚走在小石路上的感觉甚好。弄晴每每不开心了就会赤脚在石子路上步行,抛开一切杂物。所以,公子,有什么事儿都想想便罢,别积在心头上,只会苦了你自个儿。
——弄晴,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事发生,我绝不会让你一人承受。你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爱听你唱戏,更爱听你说话。因为听你说话就不是再唱那属于别人的故事,而是在说你自己的事儿。我想知道你的全部,我想陪你分担你的一切……所以,弄晴,你还有我。
男子痴痴望着女子,女子闻声泪已在眶中打转。转了几个圈儿,泪始终还是顺着女子睑边……正要落下时男子低头吻上女子的泪!
吻过女子的泪,男子眼里满是柔情的望着女子,然后他双手捧起女子的双颊,低头轻轻吻上女子的唇!两人的吻从蜻蜓点水变为炙热狂乱!
*——*——*——*——*
“格格!格格!日上三竿了!该起来了!”一个银铃般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随后便有人推搡着我——
我生气了!很生气!因为我还沉浸在那“美梦”中啊!我在等待着那“公子弄晴”二人的下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