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迎客来的大门势必得经过前堂,舒洁予脚步如风,眼角余光都没瞄两边一眼。前脚刚迈出迎客来的大门,后脚就有人在喊:“哎!前面那位!那位,等一下!”
这种没有明确性的叫喊舒洁予自然不予理睬,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管自己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心里琢磨着相府的马车是不是已经拉回去了,这下可麻烦了,要用两条腿走回去了。又看看酒肆外面灿烂的阳光,阴霾的心情这才稍霁。
“这位公子,等等!等我一下!”有人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上来,一把扯住她的袖子。
舒洁予略感吃惊地回头,惊讶地看着素不相识的一张脸,是名年轻的男子,相貌俊秀衣着精致,脸上的表情很是焦急。“什么事?”她扫了一眼男子揪住的袖子,脸上是明显的不悦神色。
男子盯住她的脸仔细地看,那种目光有点象她在小学的实验课上看老师解剖青蛙,从里到外地赤裸裸。她被这种大胆的目光看得心烦,不客气地扯回袖子,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男子脸上焦急的神色褪去,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诧和喜悦:“大,大妹?”
舒洁予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警戒的距离,想不到这人长得人模狗样,居然是个神经病,没看到她的衣着打扮是男子吗?居然叫她什么大妹?
舒洁予扳起脸,甩了甩袖子:“你认错人了。”冷淡地说完,转身就走,一而再地被骚扰,太阳再好也没心情观景了。
“大妹,等等!”男子作势要追上来。
舒洁予猛转身,厉喝一声:“站住!”男子立即听话地止步,舒洁予蹙眉,“我说你认错人了,你这人是没脑子还是怎么的?听不懂人话吗?”
男子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眼里的神色由起初的惊喜转为狐疑。
“小……老爷——!”恰在此时,软软糯糯的一声娇呼,从空气中传了过来。舒洁予听得声音耳熟,回头一看,竟是她贴身的香儿小丫鬟,倭髻凌乱香汗淋漓,从她来时的路上一路飞奔过来。她脚生得小,裙子又穿得长,跑几步路拽几下裙摆,香腮粉红气喘如牛,那画面看着就无比喜感。
舒洁予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
香儿跑到她身边,嗔怪地剜了她一眼。她与孟小姑娘同甘共苦颠沛流离,行为举止越来越随意,不象丫鬟更象亲密的战斗伙伴,还是手艺超绝的厨娘,无微不至的保姆,以及盲目崇拜孟小姑娘的铁杆粉丝。可谓是,居家旅行之必备,咳!扯远了!
话说舒洁予在酒肆门口被陌生男子无故纠缠,贴身丫鬟香儿以拯救者的姿势赶到。舒洁予顺杆而下,自然要携美回府,偏偏故事的发展就是那么地狗血。香儿仅仅因为好奇瞥了那名陌生男子一眼,陌生男子的视线也凑巧地看向这名伶俐的丫头,目光一触两人同时象接通了高压电流,身体木得象根树桩,脸上的神色缤纷至极!
陌生男子从呆愣中苏醒,抢先发话:“香……香儿?”
香儿登时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向他下跪:“大,大少爷!”
这一下变故地,舒洁予傻眼了,敢情这两人有奸情啊?
被香儿称为大少爷的男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免,免礼!”一面又激动地看向舒洁予,“真得是大妹啊?!”
舒洁予对他的热情敬谢不敏,他往前凑她立即往后退。
香儿迎上男子,悄声低语:“大少爷,小姐她上次发了阵高烧,醒来后就容易忘事,有些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男子闻言恼怒地提高了声音:“不记得?连我这个大哥她都不记得了?!”
香儿怜悯的看了舒洁予一眼,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男子很不甘心地向舒洁予走去:“大妹,我是大哥!孟焦大哥!你不记得了吗?”
舒洁予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孟小姑娘的大哥?那位姨太太的宝贝儿子?孟小姑娘认得,她可不认得。孟府离皇城十万八千里,在南宋和魏国打了胜仗,秦书盈高调回国,她这个宰相之位岌岌可危的关键时刻,这位孟大少爷千里迢迢地跑到皇城,摆出一副慈爱兄长的嘴脸,究竟有何贵干?
香儿在一旁提醒舒洁予:“小姐,他的确是孟府的大少爷,你嫡亲的大哥!”
舒洁予在心里冷笑,我嫡亲的兄弟姐妹只怕还没出生,一个姨娘生的儿子,冒认什么嫡系兄长哩!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只向他微微颔首。
孟焦见她点头,心里顿时欢喜,眉开眼笑:“大妹,真得是你呀!我还以为,人海茫茫,找你就象大海里捞针,是无论如何找不到的,想不到这么巧,才来几天就遇到了……”
舒洁予尽量做到和颜悦色:“孟大少这次到皇城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孟焦亲昵地责怪她:“别叫得这么生疏,还是和以前一样,叫大哥,或者焦哥哥……”舒洁予听得一身鸡皮落地,焦哥哥?免了,咱又不玩宝黛恋!
孟焦适才坐在迎客来的前堂,和几名结伴而行的友人无聊地扯蛋,百无聊赖中闪眼看到舒洁予出了酒肆大门,虽然只瞄到舒洁予的侧面,熟悉的轮廓也够让他惊悚的了。孟小姑娘一走就是几年,孟家二老在气顺之后,也曾广布人手偷偷寻找过孟小姑娘,可惜一直无果,天长日久,孟小姑娘的事俨然成了二老的一块心病。这次闻知南宋国和魏国决战,大获全胜的一方是文家兄弟和几年前被叛党复辟案连累如今又以强势姿态崛起的秦家公子秦琼。孟家二老闻知顿时动了心思,秦琼圣眷正隆,秦家在朝堂中的崛起势如破竹,孟大公子昔日曾与秦琼交好,两家的儿女甚至有过联姻的意向。孟小姑娘在秦琼最落魄的时候不离不弃,割发明志要做秦琼的女人。孟家二老打了打了骂也骂了,到最后女儿还是长翅膀飞了。孟家二老养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就这样没了,私底下他们对秦琼不是没有怨怼。
如今看到秦琼咸鱼大翻身,孟家二老琢磨着不能让这小子顺风顺雨地好过,我闺女可是为了你走丢的,你怎么可以逍遥快活呢?思及孟焦跟秦琼有些交情,当年也没做过落井下石的事,可以让孟焦借着叙旧接近秦琼,巧妙地挑出孟小姑娘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就算强迫也要秦琼给孟小姑娘一个名分。当然,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人。
秦琼做为孟府未来的夫婿,找人是义不容辞的事情。看这孟家老头多精,女儿还没找到,先开始算计准女婿了。所以,孟焦此行是身负艰巨任务来的,来迎客来也是凑巧,照他的话说,是缓解压力。
无巧不成书啊,偏偏给他撞见女扮男装的舒洁予,并且一眼认出来。
孟焦在这边感慨万千,心思百转,舒洁予那边却不耐烦应付孟焦,稍一点头转身想走。
“大妹!”孟焦难得见到舒洁予,哪里肯放她走,找到了大妹,他肩上的担子就该换舒洁予挑了。老实说,压力太大真得不是好事啊!
“郦大人。”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如山涧凝固的泉水,听了让人心里平静,“有什么麻烦吗?”
舒洁予抬头看见此人,脸上神色微变,不自然地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认错了人。”
孟焦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认错了人?大妹你太糊涂了!哥哥我还会认错妹妹吗?”
舒洁予长睫微颤,珠眸不动声色地掠向孟焦身后的伟岸男子。孟大少爷来了,秦书盈知道她的身份是迟早的事,想必孟焦此番进京是来讨好秦书盈的。象秦书盈此等深沉性格的人,就算识破了她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做出危害她的事,就象,当初她伪装成男兵一样。
舒洁予甚至有了些许的期待,秦书盈,若是你知道了孟小姐是如此死心塌地地对你,你会怎么做呢?接受她,还是辜负她?秦书盈,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情?
孟焦转过来的时候,秦书盈瞧清了这个登徒子的真面目,神色惊愕:“孟焦?!”
孟焦也是大吃一惊,转而惊喜万分:“我今天是走了什么****运,居然在这里碰了个齐整!秦琼!秦老弟,是你吗?”
孟焦跳起来亲热地拍打他的胳膊,秦书盈也是很高兴:“是我啊,孟焦!我们多少年没有见了!”
孟焦高兴地捶打他,啧啧赞叹:“你小子,长得人高马大了!这肌肉,嚯,一拳头准能捶死人!”
秦书盈难得跟他开起了玩笑:“焦小子,别乱碰我,不然我的老拳你可经受不起。”
孟焦哈哈大笑,挽着秦书盈的手臂搭着他的肩头,称兄道弟着就要往酒肆里走,说是再去痛快喝酒。秦书盈浑然忘记了舒洁予,和自家哥们勾肩搭背地走回去了。
孟焦总算想起了被冷落的舒洁予,扭转头冲着她喊:“香儿,给你家大少爷留个地址,我好方便去找大妹!”
“大妹?”秦书盈狐疑地瞅着他,“焦小子,你在说谁呢?”
孟焦笑嘻嘻地一指舒洁予:“那个呀!我大妹,孟丽君,你不认识了?”
秦书盈的眸光撞上舒洁予平静的眼神,蓦然一缩,呼吸都有些凝滞,沉声道:“焦小子,别胡乱说话,那个人是我南宋国的当朝宰相!”
孟焦吃惊地嘴巴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了:“啥?你说我家大妹,是南宋国的当朝宰相?!”
秦书盈沉沉地盯了舒洁予几眼,又看向孟焦,一语双关地道:“所以有些话,不能随便乱说,否则,宰相和你都难逃其咎,当以欺君罪论处!”
孟焦捂住嘴巴,脸色骇白,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唔,我再也不敢乱说了!”心里却在想,若是不坦白真相,怎么让你秦琼知道我大妹为你做出的巨大牺牲,欺君,那可不是开玩笑!要满门抄斩的!秦琼啊秦琼,大妹干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和你脱不了关系,你若是不负起责任,枉费老爷子吐的那几口心头血了!
秦书盈点到即止,机灵的孟焦心里自有一番计较,两人若无其事地勾搭去喝酒了。舒洁予也没二话,直接带了香儿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