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洁予深得醉酒的真谛,就如同上战表一样,虚中有实实中又带虚,想她在军营的几年也不是白混的,这么点度数的米酒,怎么就能撂倒她了?她自然笑着说自己没醉,听到清醒的人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小皇帝整理好衣裳,怒目横视,不想降低品味与醉酒的人计较,拂袖欲离开。她看不得他那副唯我独尊的**样,脚下冷不防跌了个趔趄,扑上去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嘴里还在大呼小叫:“陛下,小心,小心石子路滑!”
小皇帝被她猝不及防抱个正着,恼恨欲死,恨不得一掌拍死她。该小心的那个人是你呀!直呼皇帝名讳,现在又冒犯龙颜,你说你该不该死!
舒洁予这一抱,坏菜了!只听四下里高高低低的惊呼:“陛下!陛下!”明里暗里的护卫如蝗虫般从四面八方咻咻地跳出来。敢情,都在给小皇帝把风呢!
舒洁予一看这阵势,背上冷汗一层冒出来,她不就是想趁着月黑风高夜,靠近小皇帝使阴招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吗?想不到这金贵的人小便都带着这么多的护卫,一个弄不好就是大罪。她只好临时改变作战策略,放开双手,掐腰哈哈大笑,状似疯颠。
宫女太监们齐齐给她吓一跳,护卫们更是把小皇帝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听那疯颠宰相哈哈笑过之后,双手模仿着饮酒的动作,脚步虚浮地走在石子小径上,左撞一下宫女右撞一下太监,嘴里还朗声念道:“秋风秋雨愁煞人——我自横刀向天笑!”
李英抹着吓出来的虚汗,大声喝令手下的太监宫女:“郦大人醉了,还不快扶郦大人去休息!”
“慢着!”小皇帝在包围圈里阴森森地开了口,黑暗中的眼睛象淬了两团火,燃烧得正旺,“郦君玉对朕大不敬,给朕丢进荷花池,让他醒醒酒!”
两名膀大腰粗的太监应了一声,上前拖起她就走。舒洁予心里大惊,明面上却表现不得,只能继续装疯。
时近初秋,荷花池里残叶腐水,黑咕隆冬地啥也看不清楚。两名太监老实不客气地举起她往池塘里一丢,扑嗵一声,她当场沉了底。须臾,舒洁予从水底猛地蹿将上来,嘴里大叫大嚷着:“哇哇,好冷!”
站在岸边捏着一把汗的李英大太监自此才算放下了心,虽是冒犯陛下,那也是吃醉了酒,并非有心。古时候还有臣子醉酒调戏皇帝妃子的美谈,小皇帝这样教训醉酒的大臣,若是真得在荷花池中出了事,那可真真麻烦了。那班整天吃饱了饭没事做的谏官言官,听到这种事还不跟打了鸡血一样,争先表现谁最爱国。少年得志的小皇帝,还不得被烦死,到时候,皇帝大臣一起冲突,南宋国危矣!
“谁谁,谁把我丢下来的,敢对当朝宰相动手动脚,找死不成!”舒洁予在水里大发脾气,她醉了嘛,适时地发发火也是应该的。
小皇帝站在池塘边上冷笑:“郦爱卿,可是酒醒了?”
舒洁予听到他的声音顿时一噎,声音都矮了不少:“陛,陛下?”
小皇帝继续装腔作势:“是朕没错,郦爱卿,你还记不记得你喝醉了酒,对朕做过些什么?”
舒洁予吓一跳的样子:“啊,陛下,臣,臣虽然酒醉也还是知道分寸的,应该没有冒犯过陛下吧?”
小皇帝恼怒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你知道分寸?你没有冒犯过朕?放屁!就在刚才,你当着众宫人的面,调戏了朕!”这句话一出,全场寂静,万籁无声。
舒洁予很是无语,在心里猛翻白眼,我对你做过什么我还会不知道?抱一下也算调戏?小子,你这简直是光明正大地栽赃啊!
小皇帝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继续端着架子厚脸皮地说道:“郦爱卿,你要怎么赔偿朕的损失?”
“呃,损失?”这倒新鲜了,如果说女人被揩了油叫做损失,你一个毛头小子被我一个大姑娘抱一下,也要向我索讨损失?
“哼!朕是万金之躯,岂容你等想碰就碰!等朕想好怎么处罚你,再通知你赔偿的事宜!”小皇帝一拂袖,趾高气昂地走了。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一脸古怪表情地跟在后头,逶迤走远。
舒洁予愣在池塘中,半晌才想起上岸,上了岸猛打喷嚏,心里不停咒骂小皇帝没脸没皮,自家开银行还要去抢别人家的钱,简直是强盗行径!不,比强盗还要强盗!!
打喷嚏打得正起劲,一件温暖的裘衣忽然覆盖在身上,她捂着鼻子,涕泪横流地眯眼看向旁边。宫人挑着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蹲在她面前的男人,那人眼弯唇弯,眉眼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手掌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清亮的声音微哑:“怎么惹恼了皇帝陛下,把你扔水里了?”
舒洁予狠狠打了个喷嚏,没好气地回道:“说我调戏他!”
文沛笑得特别开怀:“你真调戏他了?”
舒洁予冲着他吹胡子瞪眼:“不就脚步不稳靠了他一下吗?谁叫他别的地方不站,非要站在路边嘘嘘!就那小身板,小胳膊小腿再加一杆小枪,谁有兴趣摸他啊!”话没说完听到旁边咳嗽连声,她偏拗犟地把话说完,这才去看不断咳嗽的人。
只见周围一圈的人,几名宫女太监,秦书盈文恺陈灿,以及几名年轻武官,一个不落来了个齐整。挑灯的宫女太监红着脸把头转向别处装没听见,其余的文武官员脸色各异,文恺陈灿的脸上青白交加,武官们在军队中却是听惯了荤段子的,个个兴趣盎然地盯住舒洁予看,对这名真性情的少年宰相,眼神还颇为欣赏。
咳嗽的是秦书盈,舒洁予对他更没好感,甩他个白眼:“伤风啊?”
秦书盈好心地提醒:“这里是陛下的宫殿,有些话……”
舒洁予懒洋洋地站起身,指着秦书盈的鼻子道:“隔墙有耳?我知道,我偏还就说了,有种把我再丢一次荷花池———”她也是有脾气的人,被小皇帝这么一丢,里子面子全没了,心里满是光火,看到秦书盈文沛这些人,那火可不就火烧火燎了,仅存的理智都不见了。
文沛大惊失色,赶在她发飚的时候捂住她的嘴巴,低声喝止:“小祖宗,这里是皇宫,秦大人是为你好!”
舒洁予象咋了毛的猫咬他手掌:“放屁,他为我好?!他对得起我……”对上秦书盈沉沉的目光,她一下子咬到舌头,把下半截话拼死咽回去,重新恢复懒散的模样,拍开文沛的手,系紧了他献上来的裘衣,“今晚真是酒喝多了,脑袋晕得厉害,我家的香儿丫头呢?我得找到她,早点回去睡觉,浸了这么久的池水,说不准就得风寒了……”
文沛听了也是担心,赶紧催她:“宰相府的马车在边门上候着呢,你赶快回去吧!过了时辰皇宫的大门就要关闭了,回去叫丫头煲碗药汤喝了,去去寒!”
舒洁予毫不领情,反瞪他:“真是比老妈子还啰嗦!朝奉郎,你这裘衣我先穿走了,洗干净再还你。”
文沛连连摇手:“不用还,你留着就好了。”
舒洁予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唤了名宫女在前头提灯,大摇大摆地跟着走了。
直至她走远,秦书盈才收回目光,投向文沛:“这小子有点不识好歹,你又何必对他用心?”以秦书盈一双利目,自然看得出文沛对舒洁予不一样。
文沛向他笑道:“是个有趣的小家伙,你觉得呢!”
秦书盈哼道:“南宋不缺这种狂妄自大的人。”
文沛拉着秦书盈往前走了几步,与后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耳语道:“虽然狂妄自大,却轻而易举破了洛冰玉的鹰阵,是不是就有点意思了?”
秦书盈瞳孔一缩,惊讶地盯住文沛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是夸大其词,还是刻意维护?洛冰玉是什么人?那是魏国的常胜将军,文恺根本不在他那个段数,能赢洛冰玉秦书盈一直以为很侥幸。谁知道文沛居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句,鹰阵不是文恺破的,而是舒洁予破的。难不成舒洁予的文韬武略比文恺还高?这怎么可能!但他深知文沛的性格,说一不二,绝对不是那种夸大事实的人。
“可是军报?……”他心里还是有疑惑,若真有那么大能耐,会一直在南宋默默无闻?会把战场上的赫赫战功拱手让人?
文沛淡淡一笑:“小家伙的意思。”
秦书盈更加惊奇,看她刚才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绝对不象会谦让的人,真有人前后反差会这么大?
文沛一语道出关键:“他与当今陛下不和,怕陛下找他麻烦。”
秦书盈这才释然,这才是聪明人所为,看来那目中无人的小子还是有些头脑。转念想到舒洁予在今晚的庆功宴上一再提到他的名字,却是令他疑窦丛生,秦琼,这个名字,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被人提起了,乍闻之下,恍如隔世,那是他在南宋国所经历的不真实的一场王孙公侯的梦幻。
这郦君玉,又是如何得知自己都快遗忘的名字?她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是只是个鲁莽憨直的草包?秦书盈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如此强烈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