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姑娘出事了!!”
小鱼说完这一句,已经再也忍不住惊惧呜咽的哭出声来。
红歌的脸色很难看,腾地站起身便要走时,却发现衣袂被一双小手拽住。看到红烟儿那一双黑汪汪的大眼睛眼里满是惊恐,红歌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宅子里,索性给她顺手裹了一层衣物抱着直接冲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是下午时分,天气依旧十分闷热,红歌因为焦急和奔跑,汗水在短时间就将她的衣衫沁湿。
红烟儿一路安静地伏在红歌胸口,听着她心脏的剧烈跳动和喘息声,自己的小心脏也不停地跟着跳动起来。
很快的,红烟儿的耳边听到鼎沸的人声,想来她们已经到了街区。透过罩在头上的衣物好奇的打量外面的景象,这是红烟儿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是在这样一种朦胧不真实的视觉下。
恍然的,耳边的人声更为嘈杂起来,红烟儿有些害怕的抓紧红歌胸前的衣襟。
红歌也感觉到怀中小童的不安,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等感觉小童不是那么不是那么紧张后,她才加快脚步向红舞歌坊赶去。不一会儿,红歌已经远远地看到红舞歌坊,而歌坊门前,已是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哎呀,那不是红舞歌坊的红歌坊主么!啧啧啧!你怎么才来啊!听人说你们歌坊里今天可死了人呢!”有好事者远远见到红歌,语气颇为幸灾乐祸的叫嚷。
红歌的身子在听到“死人”的时候晃了晃,脸色更加苍白。她加快脚步,来到围观的人群前,镇定的对看热闹的人说:“劳驾各位,让个道好使奴家过去。”
围观的人多数都是民区平民百姓,平日虽然总见从歌坊里出来身着红衣的女子,可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红歌真颜。
但见这女子一身红襦裙因奔跑而显得有些皱巴巴,加上怀中还抱着一个被衣裳遮住头面看不清年岁的小童,额前碎发****地平贴在额头上,显得女子的脸色越发白的透明苍白。
眼前这女子的神色十分平静,纵然她凌乱的发髻和被汗水浸湿而显得褶皱的衣物使她看上去狼狈万分,却并不折损她的美丽。
看热闹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却还是听从红歌的话让了一条道给她。
红歌也不客气,抱着红烟儿提步便走。原本围观的人们也想要跟着进去看看热闹,歌坊门口站的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官差让他们止住了脚步,只能望洋兴叹的在外面听听动静。
红歌抱着红烟儿进了歌坊,一进坊门,她的眼睛便死死盯住了大厅中心处,舞台上那一抹刺眼的白布和猩红。
她的身躯晃了晃,抱着红烟儿的双臂越收越紧,却还是笔直的向舞台方向走了过去。红烟儿在她怀中又憋又闷又痛,咬着牙没喊出来。
“坊主!”歌坊内的姑娘们原本被赶来的官差赶聚到一起,不安之际,看到红歌出现纷纷出言唤道,有的甚至嘤嘤哭了出来。
“你是红舞歌坊的坊主红歌?”
赵扩也看到了这个走进来的女人,他例行公式的问了一句,见红歌冲他点点头,才又说道:“昭和四百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未时三刻,经仵作与官差实地探测检验后,确认红舞歌坊舞技红缨身死非他杀,属意外身死。红歌坊主是要过卷还是要将死者遗体带回衙门重新检验?”
红歌摇摇头,她放下红烟儿,蹲下身对她说:“烟儿,你在这乖乖站着别动,大娘一会儿就来,好么?”
红烟儿乖巧的点点头。
“好烟儿。”红歌拍拍她的背,站起来对官差打扮的赵扩说道:“差爷,可否让奴家先去瞧瞧死者?”
赵扩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女人,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都说妓子无情,眼前女子对于自己坊内歌姬的死亡表现还真是太过平淡,果真是生性薄凉:“自然可以,只是可别被吓得晚上做噩梦,因为,死者死的很难看。”最后一句,却是赵扩故意而为,他倒想知道这女人会不会良心谴责。
果然,眼前的女人被他的话吓得身子颤了颤。
正当赵扩以为眼前这个女人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却没想到她竟然直径走向舞台台阶,赵扩微愕,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呆了一瞬。
红歌踏上舞台,先入目的,便是一地猩红的鲜血。
她极力的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迫使自己一如既往的沉稳,她一步步的向着舞台中心被白布遮盖的躯体走去,连自己的绣鞋底上沾满了鲜血都没有察觉。
白布上有小半已经被血水染红,地上的血迹也未干涸,种种都正证明那被白布遮住身体的女子并没有死去多久。
红歌走近了,蹲下身,呆呆的看了尸体一会儿,突然轻笑:“你瞧,你总说讨厌穿红衣,这下子可再也不能嫌弃了。”
抬起微微颤动的胳膊,红歌没有犹豫的轻轻拉开白布,瞧见了红缨那永远失去生命的娇美脸庞。此时红缨的眼睛已经被合上,想是仵作顺手而为,红歌细细的观察,发现红缨致命的伤口在后脑。红歌抬起头,看向舞台上方,在上方,垂着数条青藤,而舞台一角,亦有一条青藤垂放在那里。
那是练习垂藤舞所用的长藤,红缨,显然是因为这垂藤的突然断裂而意外身亡的。
“这原本该是我的命,却又让你受了……为什么,你总是代我受过?就连死都是?”红歌摩挲着红缨那已经没有温度、开始变得僵硬的脸庞,喃喃了几句后,便用袖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擦拭红缨脸上的脏血,然后帮她整理头发、衣饰,“这垂藤舞虽然好看,却实在危险,连我都没有把握练好,你却非要在何知府面前逞强替我应下……这下子,你可知厉害了?”
“……我知道你倦了,所以不想再睁开眼睛,我明白,所以你好好睡吧……只是你丢下我一人在这世上,让我如何是好呢?”
“……鸾妹走了,你也跟着她走了,单留我一人在这污浊的世上挣扎——要不,我也随你如何?——我骗你的,你可别恼……烟儿打了十六个绳结等你回来,你最疼她,这下看你该怎么跟她交代……等她找你的时候,可别怪我不帮你隐瞒,你自己想办法跟她解释吧,她哭闹起来的时候我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缨妹,你若有知,记得姐姐的话,来生万莫再投女儿身……”
红歌将白布重新替红缨盖好,站起身,看见赵扩在身后呆呆的看着自己,红歌灿然一笑,问他:“怎么,差爷被我妹妹的样子吓傻了么?”
“你——”
“差爷有何吩咐?”
赵扩强自按捺下自己心里的情绪,道:“我是来问你,是就此过卷还是带回衙门重新检验?”
“多谢差爷,烦请差爷回禀师爷就此过卷吧。死者为大,还是让我妹妹好生入土为安的好。”红歌神色淡淡地说道。
赵扩见她这般摸样,蠕了蠕唇想要再说什么,但还是克制住了,他转身下了舞台,吩咐随行的官差收准备回衙门结卷。
红歌则对那些她一下舞台便围上来的歌坊姑娘们吩咐劝慰了几句。
“坊主,红樱死了,这垂藤舞该怎么办?要知道三日后何知府可是请了几乎全城一半儿士族老爷到此观舞。”一个长相妖媚的女子突然出声问道。
“红舞姐说的正是,我还听一个恩客说三日后青州似乎要来一位大人物,不然何知府也不会急着要我们跳这么危险的舞了。现下跳不了垂藤舞砸了红舞歌坊的招牌还好说,万一触怒了何知府,毁了他精心安排的节目,我们红舞乐坊可不单单是要关门大吉的!”
“是啊,这舞备受何知府重视,若是何知府知晓我们完不成,岂不要大怒?!”
“这可怎么办?!以红缨姐的功底为这支舞准备了月余却还是如此,凭我们怎能将这舞在这短短几天内吃透……”
听着众人的担忧,红歌等他们议论了半晌后,才淡淡地道:“何知府那里不能去推,三日后的垂藤舞也要继续表演,红舞歌坊的招牌我们砸不起也不能砸……垂藤舞,由我来跳。”
“什么?!”
“坊主!您疯了!”
众女都面露吃惊的看着她:“怎么可能!只有三天的时间怎么可能熟悉动作上藤?就算您技艺再好也很难驾驭——”
“我意已决,就这样定了。……好了!这眼看就要入夜,舞坊马上就要开门迎客了,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收拾收拾这里,然后回去梳妆一番。难道要我请你们么!”红歌突然神情一肃,眯起眼睛扫了众女一眼。
众女心中一跳,连忙应声,掳袖子忙碌起来。
红歌这才有功夫去找被她抛在脑后的红烟儿,却见这玉童儿依旧老老实实的身上罩着衣物呆在原地不动。
红歌走了过去,轻轻将罩在她身上的衣物取下,蹲下身将她额前有些歪的额饰摆好,问道:“热么?”
红烟儿摇摇头。
“累么?”
红烟儿摇摇头,满脸不安的问:“二娘呢?”
红歌抬手指向那被人从舞台上抬下来的红缨尸首:“在那儿。”
红烟儿见状就要过去,却红歌一把掐住:“大娘,我要去找二娘。”
红歌摇摇头,平淡的看着她:“没有二娘了。”
红烟儿嘟起嘴,眼中有泪珠打转:“你刚才说二娘在那儿。”
“是在那儿,可是你二娘已经死了。”红歌说道。
“死是什么?我不要死!我要二娘!”
红烟儿说着,就要冲向红缨的尸身,可她的身体被红歌牢牢牵制着,无法挣脱。
“烟儿,你好好看着。”
红歌抱着红烟儿,让她看向红缨被抬走的场景,在她耳边轻声说:“这就是我们的下场。”
红烟儿眼睛瞪得老大,那白布上醒目的猩红刺激着她幼小的神经和心灵,她的眼泪开始不停地往下掉。
“这就是我们下流的女子,为了挣扎出泥潭……而付出的代价。”
“你要看清楚,永远牢记。”
“我们,是怎样卑微低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