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盛夏,燥热难耐。
在田间耕种的农人们挥洒着汗水辛勤劳作着,偶尔抬头望望挂在天空上的骄阳,农人们黝黑的脸庞尽是对庄稼的担忧。
“青州方圆百里,已经三月不见一丝雨迹,照此趋势下去,今年的庄稼怕是要枯死多数啊!”
“多数?半数就够要人命得了!咱们哪比得过贫农?人家即使耕地颗粒无收,官府也会给予相应补贴,可我们……唉……”
“别想这些了,阶位不同,所得也不同…我只希望撑过这一两年后,用攒上银子去官府升阶,然后得到一块好的土地,摆脱这下阶‘赤农’称号。”
“别作白日梦了,升阶这等大事,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是有几个银子就能搞定,这梁国也不会有赤农三万万一说了。”
“唉……”
“天啊!你们瞧!起云了!”
稍作埋怨的农人们被这突然的惊喜叫声打断议论,纷纷向东方望去。果然,一股翻涌的黑云从东方滚涌而来,大有将整个天地都遮盖起来的气势。
“我们赶紧回去吧!这云来的突然,怕是有一场暴雨袭来。”年长的老者皱皱眉头说道。他将手指伸向空中半晌后放进嘴里尝了尝,摇摇头,“这云……来的古怪啊,我们快些回去,莫要被赶上。”
老者在这群赤农中素有威信,大伙闻言,纷纷收好自己的耕具,匆匆向家赶。
不多时,翻涌的黑云伴着狂风将青州百里覆盖,轰隆隆的闷雷变响彻天际,蜿蜒粗壮的电弧从天际狠劈而下,将旷野的林木点燃,大有将整个大地焚烧一尽之势。不一会儿,密集的雨点以雷霆万钧之势滂沱砸下,顿时,天地被这狂风暴雨连接在了一起,导致数里内人迹皆无。
青州青城内,民居胡同的一所小宅内。
不同于其他人家的安静,在这雷鸣电闪狂风暴雨间小宅之中仍旧慌乱嘈杂。可这小院内虽然嘈杂,但被这雷鸣雨声一遮,左邻右舍倒也听不见其异声。
几个婢子打扮的女孩不断端着铜盆、麻布在一处偏房进进出出,拿出的麻布上裹满了殷红的血迹,甚为可怖:“怎么办啊!鸾姑娘快没有力气了!红缨姐姐去找稳婆怎么还不回来——”
“这样的天气稳婆怎可能愿意过来!”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子泪流不止的看着房檐外的瓢泼大雨,咬牙恨声道:“那些老刁妇,平日就嫌弃我们腌臜,请来照顾院里姑娘时就都多有口角,此时的天气恶劣,那些个婆子哪还有人愿来。”说罢,流着泪将拧好麻布递给床榻前得红衣女子,然后将地上的用过的捡进盆里,“偏红缨姐不信邪,非要出去求她们——”
“够了!时间不多,等不及红缨了,我们自己来!鱼儿,去吧门窗都关紧吧,别让风湿气进来!红春,把剪刀用滚酒烫了——该死的!鸾妹,我求求你!你用些力气!”红衣女子将麻布接过后不断擦拭床上女子下`体间流出的血水,对她惨然一笑:“我们要自己来了!你若不行,这肚子里的孩子,可就要随你一起下地狱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面容惨白憔悴,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那娇美的脸颊滑落,双手紧紧攅住床头两侧的帷幔,咬着嘴中的麻布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肚中孩子挤出体外,蜷起的白嫩双腿甚至都蹦出了青筋。
“很好!再用力!我看见孩子的头了!”红衣女子不断擦拭那从腿间流出的血水,泪流不止。
生产本就对女子来说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更何况她们这种属下九流的乐坊歌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生产的女子的惨叫声被口中的麻布阻挡,只留下一片心凉的呜咽。
外面雷雨交加的自然景象让屋子内的女子们闷声啜泣,伴随着红衣女子涩声的鼓励,一道微弱的婴儿啼哭终于在屋中响起。
霎时间,屋内隐隐飘散出一种神异的香味,这香味非花非檀非涎,清清淡淡若有若无,令屋里的女子闻之精神一清。
还来不及想明这味道是从哪里来,就听见红衣女子一声惊呼。众女看去,就见红衣女子手中托着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瘦小婴孩儿,那婴孩儿眉心有一殷红的小点,小手中,紧紧攥着一把白玉脂一样地小尺。
“姑娘——这是……”屋里的女子们全部惊恐不已。
“手握玉尺而生、降奇香……这怎么可能?”红衣女子受托婴孩儿,下意识看向婴孩儿腿间,顿时如遭雷击般呆愣住了。
“这!——鸾妹,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物?!”红衣女子扭头去看床上,却见红鸾脸色僵白,断气多时。
伴随着几声微弱的婴孩啼哭,屋子里的女人们安静了一会儿后,呜咽又再次响起。
青州城位于梁国上京梁都西南方,算得上梁国二阶中品城市,具梁都也不过千里之遥。
青州城区分为大四块,士族大家所在的士族区位于西北,官员官眷的官眷区位于东南,衙门、异国客商驿站所在的行政区位于西南,平民所住的民区则被昭武路一分为二。
说起东民区里巷拐角胡同最里面的小宅子,拐角胡同其他住户闻言都会忍不住撇撇嘴,往地上呸几口口水以示不屑。不为别的,只为在这士农工商所住之地,竟然住着一户下流的腌臜物。平白使这平静之地起了波澜。
六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依旧是这间惹邻里厌弃的宅子。
宅院内,一个约有四五岁模样的小童端坐于院中槐树下石桌前,小手拿着毛笔在宣纸上认真临摹着一幅碑帖,其专注的模样,即使人们见其写的字体幼稚难看,也不会笑其半分。
小童肤色雪白、唇蜜似朱,身着嫩粉色滚流绿边藕衣,黑密密的头发被随意的编成辫子置在脑后,些许留海衬得那眉心间的一颗红豆大小的胭脂痣红的诱人,黑玛瑙般的黑眼仁儿透出的那股认真劲儿,不管是近观还是远看,小童就像是一尊玉人一般散发着一种精致到令人迷醉的美感。
少时,一个手执油纸伞的红衣女子开门进来,进了内院一见小童,掩口轻呼:“烟儿,好生生怎不在屋里呆着?——为何没带额饰?”女子将伞一收,快步走进小童身边,但见小童认真临摹字帖并不回话,也没再出声打扰,而是慢慢坐在小童身边的石凳上,拾起小童身旁的团扇,轻轻为其扇风纳凉。
夏日酷热,想是这孩子耐不住屋子里的闷燥。可是……红衣女子神色担忧的瞅着眼前的小童,心思复杂转动。
彼时,一个梳着简单油辫子的少女端着一盘时令鲜果从厨房转出,见着女子蹲身请了一个安,将鲜果轻轻放到一边后守在小童身边。
“烟儿怎么没带额饰?”女子眼睛盯着小童那认真写下的帖文,口中轻声责问少女。
“小姐嫌它重,总是不耐烦带它。”少女面对女子的责问,到不害怕,捂嘴吃吃一笑,眉目间流露三分妩媚风尘气。
“真是分不清东西好坏,那可是彩国富商特地给红歌姐姐的。”女子闻言眉间流露出些许笑意,旋即不再说话,安静的看着小童临摹字帖。等了好一会儿,见小童将最后一个字的笔画写完,才掏出手绢为其擦汗。
小童这时才发现身旁有人,小脸上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任女子轻柔的为自己擦拭,口中软软的喊了一声:“二娘!”
红缨被小童这声软软地呼喊唤的心中一片柔软,眉梢间都漾着一片柔情,但想起平时大姐的交代,端着脸问:“怎么没带额饰?大娘和二娘不是跟你说过,额饰很重要,不得轻易摘下来么?”
小童见红缨脸色不好,有些委屈的嘟嘟嘴,小声解释:“额饰好重,烟儿不喜。”
红缨看着小童眉间那可殷红诱人的胭脂,还有那四周隐隐分布的浅紫云纹,隐下心中的隐忧,正色道:“烟儿,大娘和二娘让你带着额饰自然是有道理的。”说罢,细葱似的食指轻轻在小童眉间一点,“记住,你额间的这颗胭脂痣乃是人间不祥之物,若是被外人看见,定会将你当成妖孽处理,你也听过戏文里人们对待妖物的手段,届时,大娘和二娘谁也护不了你。”说到这,口中已带了恫吓。
“烟儿知晓了。”小童点点头,有些害怕的应道。乖巧可怜的模样令红缨心中柔软,升起丝丝歉意。
拉着小童的小手站起,红缨示意一旁的少女将石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牵着小童回屋:“夏暑难消,还是屋内凉快些,今儿个二娘是来考较你奚琴①的指法……”
小童乖巧的跟在红缨身后,在女子与少女看不见得地方,抿唇而笑。
*奚琴,也做胡琴,俗称二胡。既适宜表现深沉、悲凄的内容,也能描写气势壮观的意境,具有柔美抒情之特点,发出的声音极富歌唱性,宛如人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