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杨燕拿着一只鸡腿啃起来：“唔，这鸡腿实在是香，叶子，你吃吗？”
我配合着说：“我都流口水了，也要吃一个。”
杨燕故意问躺在床上无动于衷的高华丽：“想吃吗？这里还有两只呢。对了，我忘了，你病了，什么都不想吃。”
我有点着急，杨燕你就这点伎俩啊。但是杨燕不着急，她悠悠闲闲地享受着那只大鸡腿，边啃边跟我说：“叶子，你知道这些天我哥在干吗？”
我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你哥在干吗？”
“不知道吧，谁让你那么笨了，连这都猜不到。告诉你吧，前天他跟一个女的在芙蓉馆请我吃了一顿大餐，那里的剁椒鱼头很好吃，辣子鸡也香得很，我都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吃了以后呢，他们又去了舞厅，又唱歌又跳舞，好好玩。”
我坐在床边，看得真切，高华丽的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水。也是，任谁听到在自己这么伤心的时候，自己的前男友却跟着新欢花天酒地，都要生气。看来杨燕的话至少是已经把她从一个无意识的世界拉到了现实中来。
我故意问：“那昨天你哥又去干吗？”
“昨天就别提了。”杨燕气鼓鼓地说，“下班的时候碰到他从市区里回来，原来他跟那个女的都没上班，两个人在华强北逛了一天，他给那个女的买了好几件衣服，我看了一下，都很漂亮。我跟我哥说想要一件，他说什么都不给我。哼，对那个女的比自己的妹妹还亲。”
高华丽背过身去，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我跟杨燕对视了一眼，便坐到床上安慰她：“华丽，别哭了，为那种男人，不值得。”
高华丽慢慢止住了哭声，我把她拉起来，擦干了眼泪，对她说：“吃点东西吧。”
高华丽点点头，我忙递过一只鸡腿给她，她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就大口大口地啃起来。我说：“慢慢吃，别噎着。”
一只鸡腿吃完了，可能高华丽这会儿才觉得自己饿，又把目光投向了那碗粥。我拿了一个调羹放在碗里送到高华丽面前，她毫不犹豫地接过去，开始一勺一勺吃起来。
高华丽吃完了后，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对杨燕说：“你出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吃了一惊：“华丽，杨燕是一片好心，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不想看到她，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姓杨的人。”高华丽扭过头去，梗着脖子说。
杨燕倒是看得开：“那我就走吧，叶子你不要跟她计较。”
我把杨燕送出去，对杨燕说：“这次真的要谢谢你，华丽这样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以后会明白的。”
杨燕笑着说：“哪里话，我们三个都是一起进厂的，原本就应该互相帮助。你回去吧，我没事。”
回到屋里，华丽看也不看我，我知道她心里对我跟杨燕都有几分怨气。便不理她，自顾看起自考资料来。
第二天高华丽就去上班了，陈咏梅看到她就知道杨燕已经成功了。又把华丽叫到一边，劝慰一了番，见她低头不语，才让她到产线去做事。
高华丽到产线上后便不再跟谁说话，只是一天到晚默默地做事。好在她做事还是很认真，并且看到那些没人管的事也会主动去做。
这一切都是程颖颖告诉我的，自从我到田娜产线做见习组长以来，程颖颖下班后就跑来跟我聊聊天。听到程颖颖的话，我便知道，华丽现在只是受伤了，慢慢地总会好起来。
14.过来人的忠告
临近年关了，附近的南城永安百货早早地挂上红灯笼，还专门搞了一个“年货一条街”，一进去就觉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然而对着这些热闹和欢喜我却无动于衷，这跟我无关，跟任何一个无法回家的打工仔、打工妹都无关。
厂里出了返乡订火车票的公告，员工交钱到组长处，然后由行政处向火车站集体购票。年关了，对于打工者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一张回乡的火车票。然而在厂里，并不是你订票了就意味着你能拿到火车票，据往年订票和最后能拿到票的概率大约是40％。也就是说，还有60％的人是拿不到票的。去年高华丽就订票了，但是没拿到票，只好不回家了。也有人实在是想家，又买不起黄牛票，就请假两天，带上干粮、衣物和水，到火车站排队买票。在火车站广场风餐露宿地排上几天的队，只是为了一张回乡的车票，确实够辛苦的。但是没办法，想一想头发花白的父母，再想一想日渐长大的儿女，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的。
我故意忽略这越来越浓的年味，淡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生怕只要稍稍一想，眼泪就要止不住往下流——加上今年，我已经两年没在家过年了。跟我情况类似的还有程颖颖，今年，她也没办法回家，她的钱全部寄给了家里供姐姐上大学去了。于是我们约定，除夕大家一起过。
下了班回到房子里，高华丽还没有回来。大节当下，一个人窝在房子里总觉得孤孤单单的，就想到外面随便走走，透透气。刚想出门，却听到了敲门声：“叶子，开门！”
我一听是杨燕的声音，忙打开门，一看，程颖颖也来了。
“怎么啦，跑得那么急，后面有鬼追你们啊？”
程颖颖说：“不是啦，我们是来跟你讲，厂门口有人找你。”
“找我？我又不认识什么人，是谁找我？”
杨燕说：“是一个女的，穿着很时髦，她说是你老乡。”
程颖颖说：“我看她长得跟你有些像，可能是你姐吧。”
“不可能，家里我最大，哪来的姐姐？”我不相信。
杨燕说：“啰唆那么多干吗，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我随着两个丫头往厂门口走去，路上，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两个丫头本来约好了出去逛逛街、买零食什么的。却不料刚从东侧门出来，就看到一个衣着时髦的高个子女人举着一个牌子：寻人，叶子，宁夏中卫人，女，22岁，是生产一部员工，烦各位知情的工友带信给她到厂门口见面，谢谢。
两个丫头看了看牌子，又看那个女人，觉得不像坏人，便跟她讲：“你要找叶子啊，我们认识她，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帮你去叫。”
我听了笑着骂：“什么不像坏人，坏人的脸上都写字了吗？”
说话便来到东侧门，远远地借着昏黄的路灯，我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拿着牌子的女人。她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厂门，生怕错过从里面出来的每一个人，那熟悉的身影，正是两年不见的堂姐。
一瞬间，我呆住了，我怕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睛，姐，真的是你吗？这不会是我在做梦吧？我放慢了脚步，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捏着拳头，生怕这是一个幻觉，走得快了那个人便没了。
我慢慢地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叫：“姐。”
堂姐扭头看到了我，她有些迟疑，等我走近了，她才问：“你真的是叶子，我咋看着不像？”
我看着堂姐，那熟悉的脸庞，那熟悉的乡音，一下子就触动了我紧绷着的神经，一直以来的坚强忽然就土崩瓦解了，泪水落了下来：“姐姐，我就是的，你啥时候都认不得我了？”
堂姐把手中的牌子扔了，两只手抓住了我两条胳膊看着我的脸：“你真的是叶子，好长时间不见了，你和原来不一样了，我都认不得了。”
我哽住了：“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为什么不早来看我，我都想死你了。”
堂姐的泪水也掉下来，但是她却拿袖子帮我擦着眼泪：“别哭，你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我不哭，不哭，我就是太高兴了，你不要不理我。”
我说着不哭，但是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堂姐说：“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到这里就走了，我早该来看你。”
我摇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要不是你让我来深圳，我说不定到现在还找不到工作呢。”
“叶子，好长时间不见，你长高了，瘦了很多，这两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借着路灯，堂姐仔细地端详我。
“没啥，再多的苦我也能吃下去。我就是太想家了，太想你了。你来看我，真好……”
“别哭了哦，再哭我走了。”堂姐边给我擦眼泪边说。
“不哭了，我也不想哭，但是咋办呢，我管不住眼泪啊，就是要淌下来。”
堂姐不说话，把我搂进怀里。我尽情地哭着，仿佛这两年受到的委屈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下。好一会儿，我才止住了泪水。
杨燕拉着程颖颖的手，站在边上一直都没有说话。等看到我止住眼泪，才说：“你们预备在这里一直站下去啊，也不嫌冷。”
我回过神来，对堂姐说：“你看我都忘了，姐，这两个是我的工友，一个叫杨燕，一个叫程颖颖。”然后又对俩丫头说，“这个是我堂姐，叫叶兰。”
堂姐很客气地对她们说：“我比你们大，你们就当我是姐姐吧，谢谢你们帮我找到叶子。”
程颖颖说：“叶兰姐，你说啥客气话呢，叶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找她是我应该做的。”
堂姐对我们说：“你们吃过饭没有？我从五点就站在这里，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姐，我请你吃饭，你说到哪里去吃就去哪里吃。”
堂姐看到我夸下这样的海口，笑着说：“好，难得我妹妹请客，我就到双溪威酒店去吃一顿西餐吧。”
我听了尴尬地摸了摸口袋，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十块钱，只怕去酒店打的的钱都不够呢。
堂姐看到我的样子，点了点我的头：“你能挣多少钱？你把钱都寄回家里去了。走吧，我请客，大家一起去吃一顿吧。”
然后对杨燕、程颖颖说：“我们一起去吧。”
程颖颖说：“不了，你们去吧，我跟杨燕还有事。”
我知道她是在跟我客气，便说：“我知道你们的事就是想逛逛街，可以改天去嘛。走，走啦。”说着一手一个拉着她们跟着姐走。
杨燕说：“去哪里啊，不要走得远了。”
堂姐跟我说：“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湖南菜馆，叫湘水芙蓉，不知道还在不在。”
杨燕说：“去年已经改名了，现在叫芙蓉馆。”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芙蓉馆门口，服务员殷勤地把我们迎进去，堂姐说：“要一个包间吧。”
我们便被引进楼上一个包间。堂姐点起菜来是毫不手软，什么香辣蟹、白灼虾，看得我心惊肉跳：“姐，那得多少钱哪，你的钱带够了吗？”
堂姐说：“瞎操心，你姐我心里有数。”
“你发大财了？”我白痴地问。
“什么发大财了，我们现在吃的这一顿可以拿回去到公司报销，也不用我的钱。”
堂姐的话引来我们三个未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阵惊叹，程颖颖问：“叶兰姐，你们是什么公司啊，连请客吃饭都可以报销。”
“在哪个公司请客吃饭都可以报销，只是要看你在什么位置上，做的是什么。”堂姐说。
“姐，那你现在做什么？你不是在武汉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问。
“这两年我在武汉做销售，一直很忙。今年十月份才被提为经理，但是感觉压力更大了。这一次到深圳是公务出差，刚搞定了一个大单。现在就看你来了。”
程颖颖好像对堂姐非常好奇，她又问：“叶兰姐，做销售的出差就可以把请客的费用都报销吗？”
“也不是，那就要看你的业绩做得怎么样，业绩好的报销也会多一点，老板高兴嘛。”
幸好有程颖颖、杨燕这两个人在，否则跟堂姐坐一起我肯定又是眼泪泛滥成灾。想着快过年了就问：“姐，你今年回不回家？”
堂姐说：“可能吧，我还是前年回过家，也不知道现在家里怎么样了。”
“是啊，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算起来我二弟现在上高二了，明年秋天又上高三了。”
一顿饭便在这谈谈说说间吃完了，堂姐结了账，我跟她说：“你要不要去我屋里看看，我那里可以住人。”
堂姐说：“好，今天就不回酒店了，在你那里住吧，明天回酒店拿行李就行了。”
吃完饭后，杨燕、程颖颖和堂姐道别后就回厂了。我和堂姐一路走一路聊，慢慢走回住处。时近春节，虽然深圳的冬天不像家乡那般天寒地冻，但夜晚仍然寒气袭人，我走在堂姐身边，心底却泛起融融的暖意，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乡，我多么希望身边有个亲人，但在这里别说亲人，平时连个老乡都见不到，堂姐的到来，深深触动了我内心的那根弦，亲情、乡音，始终是漂泊在外的人们永远的牵挂！
回到住处，高华丽一个人待在屋里，看到跟在我身后的堂姐，她微微有些吃惊，我笑着对她说：“华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姐，今天来深圳出差，顺便来看我。”我扭过头对堂姐说：“姐，这是我的室友高华丽。”
堂姐点了点头，微笑着对高华丽说：“你好。”高华丽也站起来，礼貌性地说道：“你好。”然后转身为我和堂姐倒了一杯水，将床铺整理了一下，对我说：“叶子，你姐难得来看你，你们慢慢聊吧，我去跟程颖颖挤一挤。”
堂姐听了说道：“太麻烦你了，我和叶子挤挤就行。”
高华丽说：“没事的，你们慢慢聊吧。”说完就出去了。
高华丽走后，堂姐对我说：“叶子，你这室友人不错。”
“是啊，我们还是同一天进厂的呢。”
堂姐坐下后，看到桌上一大堆书，随手拿起一本，一看是自考教材，便问道：“叶子，这些书是谁的？”
“我的呀，我去年就参加自考本科了，已经过了两门，想过两年拿个文凭。”
堂姐听了我的话，一把揽过我的肩头，说：“叶子，姐这两年不在你身边，但我心里一直放心不下你，今天看到你还是这么上进，我实在是很高兴。”顿了顿，堂姐接着说：“叶子，女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年青春年华，如果不趁自己年轻时学点东西，做点事情，将来结婚，生孩子，就是想学啥也是有心无力了。”
听了堂姐的话，我说：“姐，我知道的。”说到这里，堂姐似乎有所感触，喝了口水，继续说：“叶子，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啥这么努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