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饿肚皮的滋味,也算是世上最难受的感觉之一了,为了吃饭和生存下去,许多人连杀人,出卖尊严,泯灭人性,甚或是造反都能毫不犹豫的做出来。
而且,恐怕谁也有没资格去指责他们,不是嘛?
萧逸不同,生平几乎没有饿过超过一天的时候,很幸福的一个人,更多的辛酸体验,是撑的几乎走不动路的美好回忆。
但往往就是这样幸福的人,也意味着意志最不坚定,稍微饿了一顿,就觉得天空都好像要塌下来似地,为了一块点心,马上决定背叛自己的诺言,还美其名曰,为了救人!
当然了,以上不过是些玩笑话,此时此刻,面对一位极有见地的少年郎,亭中主人立时受他吸引。
先前那动听的女声,兴致勃勃的响起:“郎君的话,令奴家耳目一新,还请受奴一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饿着肚子,身边还有个拖油瓶蹲在地上呢,萧逸兴致怏怏的道:“还请免开尊口,刚才言论已经是胆大妄为,判我刑律都够资格了。”
“赫赫,郎君倒是风趣,放心吧,奴家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包管郎君无事的。”
眉头渐渐皱起,萧逸不解风情的道:“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刚才之事到此为止,在想听到什么,不好意思,请奉上黄金百两。”
满以为能借此激怒亭中女子,没想到,人家依然风淡云轻,笑道:“这价格还算公道,来人,给郎君送上黄金千两。”
瞬间反客为主,反而使得萧逸吓了一跳,就见某人恼羞成怒,悠哉说道:“岂有此理?你愿意花钱,我还不愿意说呢。”
“你,你这郎君好生无礼,怎么,欺奴家好脾气吗?”
萧逸极有把握的笑道:“那是自然,娘子非凡俗之人,见解独到,芳华内敛,更难能可贵的,有一片忧国忧民之心,萧某佩服,以娘子的为人,岂能与我区区一个凡夫俗子斤斤计较?再说了,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哑然失笑,望着少年那自信满满的潇洒神态,亭中女子不禁又气又笑,而这一语双关的话,确实也使得她有些无言以对,先隐藏身份的人是自己,那也怨不得人家拒绝交谈了。
一丝淡淡的感动从心中缓缓升起,就好似得遇一位知己,自己的想法和性格都被对方心有灵犀的猜个正着,令人惊喜。
又像是英雄豪杰生死相拼时,彼此间惺惺相惜的默契,还有一点点,百万人中你我偶遇,一语交谈,赫然发现,我心知你心的浪漫滋味。
不过最后一个贼字,委实用的太过可恶,亭中少女心中回味,却不满的冷哼道:“哼!当谁稀罕听你讲话似地,你这郎君恁的粗心大意,那树下的老人,恐怕将要饿死了。”
萧逸闻言低头看看小乞儿眼眸中,又冒出珍珠般的委屈泪花,无语的摇摇头,撇嘴道:“那就请好心的小娘子,把桌上的点心,赐于我们这些可怜人吧!”
充满挪揄的语气,闹得亭中少女扑哧一笑,笑道:“算你聪明,不解出奴家的问题,休想我可怜你们。”
“那好,为了我等的肚皮,有种就放马过来。”
“呸!真是粗俗,青蕊,把三幅字都展开,只要猜得一个,点心美酒任凭他吃喝。”
几位丫鬟嘻嘻一笑,心知肚明,自家小姐已然是要有意放水了,看来不管这位俊俏郎君能否答对谜题,这点心和葡萄酒,恐怕已经是人家的囊中之物了。
“慢着,此种好事岂能任由这位兄弟独享?区区不才,也想为这位老人家,哦,还有这位小娘子,一尽微薄之力。”
萧逸就觉得自己天晕目眩,心说这算是好事多磨?还是只要是遇到美女,这中途就总会有搅局的恶少出现?
头也不回,看都没看过来的一干贵族子弟,不等人家继续惊艳亮相,萧逸指着其中一幅字,笑道:“小丫头,念来听听。”
“咦?”可怜兮兮的小乞儿吃惊的指着萧逸,结结巴巴的娇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我认得字。”
好似银珠落地似地声音,一下暴露出小乞儿乃是一个小美人胚子的事实。
目无表情,萧逸皱眉道:“念!”
“哦。”
不知为何,小乞儿听话的抬起花花绿绿的小脸,声如珠翠,念道:“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奋健翩兮云间;啄素虾兮饮水,任厥性兮往还。
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风飘飘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心辍辍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
清朗好听的童音,使得满场震惊,也亏得小乞儿了得,竟然一个字都没念错,惹得围观人们暗暗称奇。
望着身边的小不点,外表看上去七八岁大,但声音却更加稚嫩清脆,萧逸仔细辨别,竟吃惊的得出结论,这孩子不过只有五六岁而已,也是女孩子发育的快,因此误以为是男孩了。
四周逗留未去的读书人,全都低头冥思苦想,这冷僻之极的歌谣,一时间哪里能想出,是出自谁人的口中?
倒是先前开口的少年,此刻得意的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话自然是出自荆轲之口。”
大家伙的冷汗瞬间冒下,纷纷鄙夷的朝自鸣得意的少年看去,其中一人讥讽道:“我等虽然才疏学浅,不过也能辨别出,此首歌谣分明是出自妇人之口。”
少年顿时愣住了,身后的下人,急忙上前小声提醒,闹得少年脸色一红,嬉笑道:“哈哈,我房遗爱三岁就已学会千字文,五岁熟读诗经,这点常识岂会不知?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房遗爱?”
萧逸精神一振,此种名传千古的奇葩,倒要好生看看,转头一瞧,就见一位一身华服的白嫩少年,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长相倒也眉清目秀,不过神态上稍微有些木讷,总体上给人以非常舒服的观感,从面相上看,应该是位性格善良之人。
“见过这位郎君,呵呵,见过这位小乞丐,房某这厢有礼了。”嬉皮笑脸的打招呼,房遗爱的滑稽做派,惹得几位丫鬟捂嘴嬉笑。
不约而同的,萧逸和小乞儿,同时皱眉,下一刻更有默契的,又同时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
房遗爱果然不愧为千古‘仁义君子’,面对人家的冷遇,非但不以为意,还陪着笑脸。
萧逸眼含深意的低头瞅了眼心虚的小丫头,心中暗叹,抬头朗声道:“此歌谣出自越王勾践之妻,越夫人之口,当日越国被吴国攻占,越王夫妇乘船去吴国为质,途中见乌鹊啄食江渚之虾,飞来复去,意态悠闲,因此有感而发。”
众人精神一振,急忙朝凉亭中望去,下一刻,那女子笑道:“果然没有令奴家失望。”
“好,郎君大才。”顷刻间,周围人们无不大声叫好。
房遗爱身为一代大儒房玄龄的次子,自然心有不甘,撇嘴道:“不过一时想不起来罢了,这春秋距今一千多年,往事如烟,谁闲来无事会去查看这方面的孤本。”
“哼!”小乞儿突然抬起瞪着他,目光冷冷。
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房遗爱灿笑着闭上嘴,不敢再发牢骚。
萧逸好似没有察觉一样,指着第二幅字,吩咐道:“念。”
“你?”原本小乞儿一脸钦佩的转过头来,脸色变化之快,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却被萧逸一声毫无客气的吩咐,刺激的咬牙切齿,张牙舞爪了一番,乖乖的念道:
“上山难兮下山易,轮如环兮蹄如坠。声辚辚兮人吐气,历几盘兮顷刻而平地。捣彼戎庐兮消烽燧,勒勋孤竹兮亿万世。”
这歌谣显而易懂,恐怕知者甚多,萧逸不待其他人回答,立刻说道:“此乃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当年讨伐犬戎时,孤竹国一战,为了激励将士们奋勇前进,渡过难关,因此名相管仲教导兵士们的一首民谣,分为上山歌和下山歌,此为下山歌。”
“唉,郎君大才。”
这一次,包括亭中女子,所有人都不由得佩服,这少年人恐怕当得起学富五车之称了。
萧逸则心中暗笑,不过是些春秋战国时的歌谣,哪里能难得倒自己?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也枉为自己当年被人送外号,春秋小郎君的美名了。
“厉害,佩服。”
不管人家的学识如何,起码这份惊人的记忆力,就值得房遗爱夸赞一句。
“好。”
叫好声不绝于耳,正当众人聚精会神,期待接下来,这位俊逸郎君回答最后一首谜题时,就连小乞儿都逆来顺受的习惯了,全神贯注的盯着字画,就等那人再一次不客气的吩咐自己。
谁知萧逸却笑道:“既然足够填饱五脏府,就到此为止吧,月满则亏,还是见好就收,溜之大吉为妙,哈哈。”
我倒!这句不要脸之极的话,顿时轰倒无数围观群众。
“去吧,把点心和美酒都拿去,对了,别忘了,那边还有一位可怜老头,苦等了半天呢。”
呆呆的仰着头,小乞儿呐呐的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不愿与我一同用膳?”
“哈哈。”
萧逸大笑着摇摇头,取笑道:“第一呢,是我已经饿过劲了,现在反而不想吃任何东西。第二呢,恐怕是我没资格陪你一起用膳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小家伙大惊失色,期期艾艾的问道。
缓缓转身,萧逸轻笑道:“记住了,下次化妆的时候,记得把脖子也抹上泥巴。还有,不是弯腰扮可怜就是乞丐的,要装扮的惟妙惟肖才好,回去还要多加练习,用心观察。”
抬脚漫步,萧逸突然贼兮兮的笑道:“对了,你脖领里面的绯色孺衣,实在是太过刺眼了。”
震惊的看着萧逸,小乞儿年纪小小,自然不会觉得难为情,只是疑惑的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帮我?莫非是为了那老人?”
“非也,那老头一身的羊骚味,哪里会是什么乞丐。”
“那你明知我们都是假扮的,为何还要如此?”一双美眸死死盯着萧逸的背影,小乞儿不可思议的问道。
离去的身影一顿,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萧逸头也不回,温和的笑道:“那是想让你知道,这天底下,总归是有好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