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弯弯,小乞儿一如折弯了腰的小树苗,猫着腰,可怜巴巴的跑到台子前。
“娘子,娘子,赏奴一块蒸饼吧?求求您了。”
一位青衣小帽的丫鬟神色怜悯,却开口道:“不行,我家娘子说了,今日非得是有才之人,方可赠与点心。”
两人的对话,早已惊动周围的男人,其中一位体态圆鼓鼓的胖子,皱眉道:“奇怪,你这乞儿怎会跑到皇城脚下?”
“或许是不明道路,无意中闯到这里的。你这孩子,赶紧出城去吧,傍晚要是被巡城兵士抓到,那可不是说笑的。”一位老人好心提醒。
小乞儿好似没听见男人们的话,不停的弯腰作揖,一个劲的哀求几位丫鬟,闹得少女们左右为难,不由得用眼神四下求助。
此情此景,面对佳人的求助,岂不是天赐良机?就见一位瘦如竹竿似的读书人,笑吟吟的道:“小家伙莫要心急,待某来为你得到一盘点心。”
先前的胖子,一对小眼睛一亮,故作风雅的傲然道:“论起文采,谁人比得上我巴蜀之秀?小乞儿,你要是求我,一会儿得到的彩头,就通通送与你。”
其他人也纷纷笑呵呵的出言附和,大有为小乞儿仗义出头的架势,可惜大家伙的目光都围绕着粉色帐幔打转,显然用心不纯。
低着头不说话,小乞儿奇怪的并不道谢,只是围着丫鬟打转,不禁使得男人们大感扫兴。
忽然,娇滴滴的清脆女声响起,顷刻间,围在台子周围的人们精神一振。
“诸位郎君请了,奴家这里有三幅字,和那上元节的灯谜一样,谁第一个猜到,就赠与御用点心一盘,葡萄美酒一壶,算是聊表一片心意,还请笑纳。”
动听的话音刚落,周围人们同时惊呼,原本的期盼神色,立时化为恭敬,这御用二字可不是开玩笑的,无疑已然证明帐幔里的女子,绝对是王公贵族家的小姐。
火热的仰慕之情没了,但在场之人并未灰心丧气,反而越发斗志昂扬,人人神色激动的好似打了鸡血一样,这一传十,十传百,又吸引上百人摩拳擦掌的跑过来。
萧逸此刻蹲在老人身边,看着老人虚弱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站起来随手拉住一个赶过来的青年,萧逸问道:“兄台请了,敢问为何大家这么高兴?”
那青年先是一愣,等发觉拉住自己的是个俊逸少年,心里升起一丝好感,笑道:“看来你是头次进京的贡生吧?”
“是,头一次进京。”含笑点头,萧逸含糊其辞的回答。
青年生怕耽误了时间,长话短说的解释道:“你要记住了,这参加科举,首先得要扬名京城,费尽心机的四处行卷自不必说,凡是能够出名的机会,那就断不能放过。”
说完一指八角凉亭,青年又说道:“这家娘子竟然拿出御用点心,葡萄美酒来作为彩头,如此珍贵的文雅之物,加上主人家的不俗身份,岂不是天生就是一段佳话?谁要是趁机拔得头筹,不难立刻名动京城。”
萧逸不听便罢,这一听,整个人都目瞪口呆,望着青年激动的转身而去,喃喃自语的道:“这不就是炒作嘛?”
望着争相拥挤的人群,萧逸有些好笑,看来这唐朝读书人想要高中进士,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就拿行卷来说,不停的奔走于高官显贵之家,把自己费尽心血做出来的诗篇几十首,双手奉上,就为了得到一句赞扬,从而名声鹊起,甚或是直达天听。
看似浪漫文雅,实则异常辛苦,每日都得挖空心思的到处走动,就为了使自己的名字传扬开来,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被主考官甚或是圣人记住。
好像记得就连一些大诗人,行卷时都累得要死要活,还偏偏没有收到什么效果,蹉跎十几年的大有人在。也是,长年累月的被读书人围追堵截,恐怕除了想要暗中照拂的自己人,管你是李白还是杜甫,你送来的诗作都别指望人家看上一眼。
只是一想起刚才小乞儿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就让萧逸有些为难,这附近不是民居,哪里有贩卖吃食的商贩?
再说,自己也饿得有些受不了,毕竟走了一上午的路。
人群汹涌,萧逸一想起小乞儿,急忙四下寻找,就见小家伙早已被挤出来了,此刻蹲在地上,神色绝望的低声哭泣。
萧逸头疼的走了上去,看着小家伙脏兮兮的小脸,果然被泪水冲刷出两道白嫩如玉的肌肤,还真是一个小丫头。
那先前很是仗义的读书人,早就把刚才的承诺给抛在脑后,得到能使自己扬名京城的珍贵物件,到处炫耀都来不及呢,谁还会舍得喂给一个身份低贱的乞丐?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阵骚动,就听见很多人唉声叹气,一人指着一幅字画,叫道:“怎么竟会是考据前人经历?太过偏门了吧?某一向专攻诗词之道,唉!”
那先前的胖子,不满的喊道:“现如今,这朝堂风气,都是考察诗词风流,文章华丽大气,或是引经据典,熟悉算术,政务,国事,明经等专项,你这娘子不考验我等的文采,偏偏拣出这春秋战国时的野史,实在是欺人太甚。”
“对,对。”
立刻有很多书生义愤填膺的大声附和,那竹竿气道:“此等珍惜典籍,都是深藏在皇宫内苑,豪门大族,寻常人等哪有机会见识到?你这分明是故意难为我等寒门子弟。”
面对人们的愤怒质问,几位胡服丫鬟也不惊慌,笑眯眯的静等主人解释,果然,那帐幔中又传出动听声音。
“尔等郎君休要胡搅蛮缠,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可苦狡辩?尔等不是没有机会诵读经史典籍,而是把精力都放在了作诗,写文章之上了。现如今,大唐还有几个年轻人肯扎扎实实的研习前朝历史?无非是把史记牢牢记在心里,用来作诗罢了。”
胖子冷笑,大声道:“这么做又有何错?我大唐需要的是出口成诗的大才子,能够熟悉官务的贤才,能够做出赞美我大唐万里江山的大儒,你这野史之类的,向来是旁门左道愿意为之,想我辈堂堂儒家子弟,不屑作此祸乱天下之事。”
“郎君说得好。”胖子这番义正言辞的反驳,立时引来无数赞同。
萧逸听的莫名其妙,倒也觉得胖子的话非常在理,不过还是觉得听不太懂。
幽幽一声叹息传出,就听那帐幔中人低声道:“可怜我大唐求贤若渴,这天底下,却都是些专才,为官一方或许胜任,但总揽国事却后继无人,天策府十八学士,难道将来会成为绝响吗?”
轰!
这番话就好似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在场几百人鸦雀无声,人人心中大为震惊,先不说这说话之人的天大口气,这般胆大包天的言论,无疑是在攻击当今国策了。
胖子有些气急败坏,指着凉亭,骂道:“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不单单是看扁了天底下的有识之士,竟然,竟然还想妄图贬低当今圣人?为人臣子就要谨守臣子之道,什么总揽国事?那明明是帝王之学,哎呀!算了,某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嘛。”
顷刻间,几百人散去一半,这番对话,不过持续了短短半柱香的时间。
萧逸似懂非懂的站在原地,感觉这番云里雾里的争论,好像是关于才干方面的。
这儒家讲究的是忠君爱国,体恤百姓等等,什么事君以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类的愚忠,反正是要你规规矩矩的做官,不该你瞎想的事就不要乱动脑子。
在萧逸看来,经过汉朝之后,儒家已经渐渐沦为统治者的工具,儒家经典也已被改的面无全非,早已失去孔圣人的原意了。
不过话说回来,孔圣人何尝不是想要安邦定国,使得一家之学成为金科玉律?
孔圣人理想中的国家,最好是君有君样,臣有臣样,百姓有百姓的生存方式,总之一句话,那就是各安其职,遵纪守法,大家一起尊崇周礼。
那说话的女子口气甚大,应该只有皇族中人,才敢如此说话,她讲的是治国之术渐渐无人触及,有的只是专精诗词,政务,文章,律法等等方面的专才,感叹在没有如杜如晦,房玄龄等一干宰相之才了。
沉浸在刚才那番话的深意中,萧逸非常不赞同少女的观点,情不自禁的说道:“有失偏颇,这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大唐岂能再没有贤才出世?”
“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说道谋国之术,其实房,杜等相公,远远不及前人,想那管仲,范蠡,张良,萧何等奇人,哪位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而本朝几位相公,都是兢兢业业的贤良之臣,论起谋略,都要有所不如。”
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萧逸没发觉,剩下的一半人全都悄无声息的鸟兽散,依然沉浸其中的说道:
“几位相公绝对都是千古贤相,论起谋略来,确实有些逊色前人,不过你的论断还是有失偏颇,这就事论事,还得看当时的处境。
我大唐有雄才大略的圣人,齐心辅佐的名臣猛将,这南征北战短短不过十年,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在我,一路都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遭遇过生死绝境,没有低谷,也就显示不出天策府一干幕僚的谋略来,其实房谋杜断,岂是浪得虚名?”
“房谋杜断?”
这番新鲜之极的评论,立时引起帐幔中,两位少女的兴趣,这时代罕有人会站在俯视历史的角度看人论事?
古人善于看人的性格,能通过文章,传闻,经历,去相人的性格优缺点,往往聪明之人会猜的八九不离十,这方面,现代人远远不如古人。
萧逸的评论并未有何惊人之言,不过是根据后人的总结,照着说出来而已,但偏偏是现代人看似不起眼的知识,一旦放在古时,在结合自己的一些见解,就会形成独到而准确的总结,这论起眼界胸怀,萧逸无疑已经超越绝大多数唐人了。
没理会两位藏头露尾的少女,萧逸估计都蹲在里面细细品味呢,自嘲的笑笑,自己不想去当文坛大盗,却还是免不了说出前人的经验智慧,做人真是无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