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七号,天津火车站,寒风凛冽。
凌寒驻足在出站口,看来往人群汹涌,脸上笑容轻柔恬淡。身上那件淡灰色羽绒服是齐静姝帮他买的,普通的牌子,但穿在身上格外温暖。等了大概十多分钟,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剽悍男人走出车站,他生得剑眉星目,龙行虎步间气势十足,引得旁边年轻美眉们纷纷侧眼打量。
剽悍男人来到凌寒身前,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有着疲惫神色,相比一个多月前,他憔悴沧桑不少,唯有那两道锋锐如刀的眼神依然凌厉,在凌寒面前他收敛起惯常的冷漠,温和的笑容背后是难以言说的感激。
凌寒会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天气严寒,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息瞬间变成白雾,他紧了紧羽绒服说道:“你妹妹的手术应该很成功吧?”
秦定军,这个壮实的北方男人重重地点头,感慨道:“因为在天津耽搁了一段时间,小恬的病情有所加重,那边的医生说幸好没有再推迟,否则就算是能保住命,她也得接受毁容的事实。”其实当时的情形更加凶险,第一次手术整整持续了十一个小时,因为秦恬几乎是全身表皮都被深度烧伤,医治难度可想而知。他不敢离开急救室半步,大半天不吃不喝守在那里,无论手术的结果如何,他都要陪着秦恬。
这是一个承诺,无关青梅竹马。
当主治医生从急救室里满头大汗地走出来,告诉他手术很成功时,这个拥有钢铁般坚硬意志的男人缓缓蹲下身,将头低低埋在两腿之间,青筋暴露的双手抱着后脑,宽阔的肩膀不停颤抖。之前在将父母下葬时,他便告诉自己不能再流一滴眼泪,然而此刻,拼命抑制的呜咽声却挡不住眼泪的肆意横流。
主治医生安抚地拍着他的肩膀,然后便转身离去。
空旷的楼道里,唯有急救室门楣上那盏绿灯在散发着黯淡的光芒,一个男人就那样蹲着,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只是轻轻地带走他喜极而泣的低哑嗓音。
“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医院里照顾小恬,我却赶着让你过来,有点过意不去。”凌寒歉意道,自从那天和姜伦谈论过后,他就坚定了将这件事查到底的决心,为了应付可能存在的风险,他便通知秦定军,让他赶回天津。在电话中,秦定军没有多问,只是说了一个好字,安排好医院里的事情,便匆匆坐火车回来。
“这件事我也有份,并非完全是在帮你,再说了,我觉得你不用跟我客气,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其实也不多。”秦定军跟他并排走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也只是穿着一件很单薄的皮夹克,在身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群中格外惹眼。
“根据你给的那些资料,我已经查到了这起事故的幕后操作者。”凌寒压低声音,将所经历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秦定军,包括北崖临海别墅里的枪战,听得秦定军眉头紧皱。这个对枪天生敏感的男人无法想象凌寒是怎么成功活下来的,当时的情况即便是他自己在场,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看来我应该早点回来。”秦定军沉声说道。
“现在也不晚,”凌寒指着旁边一家很普通的土菜馆,笑道:“还没吃饭吧?今天我请客,酒菜管够。”
秦定军笑着点点头,两人走进土菜馆,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见有客人进来,连忙拿起布子擦拭着靠窗的桌子,桌面上其实很干净,只不过因为有些年头而泛黄,两个倒扣的玻璃杯,几个装着辣椒酱油醋的小瓶子,简单淳朴,带着几丝家的味道。
凌寒见秦定军拿着菜单发呆,便打趣道:“报社那边给我发了个大红包,你就放心好了,不会吃到让我抵押在这里刷盘子的。”
秦定军确实还没吃饭,便不跟他客气,一口气点了六个菜,外带半箱啤酒。老板娘笑嘻嘻地接过菜单,冲厨房一叠声地报着菜名。
“刚才你说到报社,宁泉的那个朋友着实不简单啊。格洛克G22手枪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到的,不出意料的话,那女人应该和军队有关系。”秦定军打开两瓶啤酒,拿起玻璃杯倒满,缓缓说道。
“军队?”凌寒回想起柳青瓷矫健的身影,有点不敢相信她是从部队里出来的女人。
土菜馆的上菜速度超快,两人才刚喝上一口啤酒,第一道菜已经端了上来。就在这时,凌寒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凌寒沉吟片刻,按下了接听键。
“老大,出事了!”电话那头秦蒙的声音显得十分焦急。
“别着急,慢点说。”
“有个女的哭着到学校来找你,现在在公寓楼下面站着呢!”
“她叫什么?”凌寒忽然觉察到后背有道寒意升起。
“她说她叫闵小柔,让你赶快回来!”
“知道了。”凌寒挂掉电话,望着对面神情凝重的秦定军,快速说道:“那个小护士出事了,我们现在得回去!”
“好!”
凌寒连忙付钱,然后便一阵风似地跑出了土菜馆,径直拦了辆的士朝学校开去。
闵小柔在秦蒙的陪伴下来到校门口,半个小时后,一辆夏利停在他们身旁,凌寒摇下车窗,冲小护士喊道:“上车!”
秦蒙丢给凌寒一个钦佩的眼神,便回身去找他的文艺女青年了。眼睛已经哭肿的闵小柔打开车门,坐在凌寒的身边,“哇”的一声又开始嚎啕大哭。在凌寒的印象中,这个女孩从来都是淡然如菊,何曾如今天这般失态,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冲副驾驶席上的秦定军投去求助的眼神。
“如果你觉得哭能解决问题,那就请继续。”秦定军冷冷说道。
闵小柔勉强控制住抽泣,哽咽着对凌寒说道:“我男朋友刚才打电话给我,说那帮人发现了他,还说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凌寒皱眉道:“到底什么事情,你说详细一点。”
“当时他好像受伤了,只说在城东庆庄那里!”闵小柔努力地回想着电话里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师傅,去庆庄!”凌寒毫不犹豫地说道。
从学校到庆庄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在路上闵小柔终于镇定下来,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当初她父亲失踪之后,她把这件事跟男朋友说过,并非是想让他去解决这件事情,毕竟凭他的能力和地位,很难有什么发现。但是闵小柔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在一个很巧合的情况下,让他打听到一点内幕,可惜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帮人的报复。
在出租车将出市区的时候,一辆牧马人从对面驶来。两车相过的瞬间,凌寒猛然坐直身体,然后摇下车窗望着那辆已经远去的越野车,心中一片震惊。
那辆车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尤其是车牌号,他敢说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当初小七就是叫来这辆车带走他和房子器的!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反正闵小柔也不知道她男朋友具体在什么地方,凌寒凭借自己超强的记忆力,指引着司机在这片工业区内左拐右拐,终于来到那家粉末厂的门前。
工厂的大门虚掩着,秦定军走在前面开路,院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院墙角落的大黄狗见到陌生人便一阵狂吠,凌寒直接带着两人往厂房后面的平房走去,刚过拐角时便看到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他们一见到凌寒,愣了片刻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手机。
就在那一瞬间,秦定军动了。
左脚在地面猛然扭动,他强壮的身体如同炮弹一般直冲过去,飞奔的过程中身体一扭,借着腰腹力量狠狠地踹出左脚,踏在左边那个刚拿出手机的壮汉小腹上,一股爆裂般的力量从那人小腹中炸开,随着一声极其惨烈的哀嚎,那人直接倒飞出去三米多远。
秦定军落脚站定的同时右拳横扫,砸在另外一人的脖颈处,只听得一声脆响,那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不知生死。
凌寒和闵小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三秒之内解决战斗,两个人站在那里仿佛僵化了。
秦定军回过头发现两人的表情,有些尴尬地说道:“放心,我出手有分寸,不会死人的。”
凌寒咽下一口口水,缓缓说道:“我们进去看看。”
秦定军推开平房大门,便看见一个光头靠着柱子坐在地上,上身血迹斑斑,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斜倾着身子,努力地将手伸向不远处已经被踩得粉碎的手机。
闵小柔猛然冲过去,跪倒在他身边,伸出手覆上他的脸颊,心痛如绞,早已泪流满面。
“宁可……对不起,我来晚了……”闵小柔轻声唤着这个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的名字,痴痴地凝望着他平凡普通的面庞。
名叫宁可的光头艰难地抬起手,搭在闵小柔的肩膀上,翕动着嘴唇说道:“小柔,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秦定军上前伸出手轻轻按在宁可的胸膛上,片刻后面色阴沉地冲凌寒摇摇头,低声说道:“胸前要害被砍了三刀,救不活了。”
凌寒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说话,而是蹲在宁可身边,叹道:“想不到居然是你。”
光头正是当初小七的手下,那晚搏杀之后,便是他在这里看守着房子器和凌寒。只不过凌寒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闵小柔的男朋友,那他潜伏在小七身边的目的自然就浮出水面。
宁可看着凌寒冰霜般表情,挤出一声苦笑道:“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我应该早点去找你们的。小柔的父亲确实是被马启武关了起来,至于关押的地方,我只听到一个北字,然后就被他们发现了。”
凌寒涩声说道:“我会查出来的,你放心。”
宁可轻轻点头,然后伸出手将怀中已经哭成一个泪人的闵小柔用力抱紧。
凌寒站起身来,领着秦定军走出平房,带上那扇大门。
那两个男人依旧人事不省地躺在雪地里,凌寒从秦定军那里要来一根烟,拼命地吸着。秦定军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握成拳头的双手关节劈啪作响。
几分钟后,平房内传来一声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凌寒将还冒着红光的烟头扔进洁白的雪花里,红着眼睛说道:“这三刀,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