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九月,空气依旧带着袭人的热度。
取了瓶上好的女儿红,一袭青衣独自坐在客栈的角落,自斟自饮。
这样闲暇的时刻怕真是不多了吧!
青衫随意的在身后洒落,手里的酒瓶捏得愈发的紧,借酒消愁愁更愁。
“公子,明日还要赶路,少喝点吧!”
怀里的包袱放在桌上,阿四伸手去夺他手中的酒瓶,却被忽来的力道紧紧抓住瘦弱的手腕,一股痛觉惊得他痛吟。
“阿四,别管我。”
抬眼瞬间,一双醉得发红的双眸发出夺人的寒光,只是瞬间,阿四便觉得一股冷得吓人的温度仿似从手腕沿着血液一直传到内心。
本是这般烦闷的季节,却生生冷得吓人。
“是、是。”
手一松,阿四脱力般的跌在地面,残喘着,连呼吸似乎都困难。
“让我一个人静静。”
手枕着额心,语气却瞬间变得柔和。
“……是……是……公子……”
飞快的从地上站起,抱起桌上的包袱便往后院跑,却在徒步几步后铮然停下,重新跑回来拿桌上的长剑,心中想着:醉成这样,若丢了这把剑,公子定会伤心吧。
“干什么?”
一声厉喝,只余冰冷的温度,刀削的眼角流泻着逼人的锐色。
手快速的撤回,只因朝歌这样的神让他感到无端的害怕,从前的他何曾这般冰冷狠厉过,泛红的双眸如鹰隼般,一个眼神便会将他杀死。
“我……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隐恐的,带着惊惧的歉意踉跄着从这里撤走,心中还忍不住颤巍巍的想,分开的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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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依旧那么明亮,悬挂高空。
夜,依旧那么潮湿,湿了眼眶。
心,却在一点点腐烂,直到生命消逝的那刻。
坐在后院唯一一张石桌旁,僵硬的手悬空握着一小块被摔碎的玉平于眼前,霎时,又仿似回到了那个让他无助的夜里。
**
那是一个和平而安宁的夜晚,缀满星辰的夜空此刻显得如此迷人。
美丽的湖面荡开浅浅的涟漪,一只画舫从湖的那端徐徐而来,橘红的烛光在这个静谧的夜里竟显得有些孤凉。
一袭淡紫的长袍滑过柔嫩的草尖,沾染一丝夜的湿气,没来得及嗅清楚那潮湿泥土的味道,紫衣便飞身落在了愈近的画舫。
此刻才看清,画舫内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淡淡笑着,在唇边勾勒出一条柔和的线条。
“冰姬。”平淡的语气不乏柔和,眼角的笑意更是显示出了对某种东西的希冀与期待。
“篁,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她伸手,转瞬间便被他紧紧的握住,如此大的动作,惊得画舫摇晃起来,伸手间,冰姬便入了他的怀。
“冰姬,再等等,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坐下时,冰姬手中无端多了一块晶透莹润的玉,篁静静看着,从她手中接过,细看时,却惊得战栗。
这是魔君的随身宝物,怎会在她这里。
“篁,这不是偷的。”仿似看出了篁眼中的惊恐与猜忌,冰姬从他怀里挣开,把玉平至眉间,似笑非笑的开口:“这是他给我的,就在昨夜,我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说,我是他见过最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他要把我永远留在身边……”
“冰姬,别说了!”有些心痛的打断,泛着泪光的眸中沉淀着一抹化不开的忧伤。
他当真是这么在乎她么?
“他说我是他的东西,连人带心,就像他的宠物般……”依旧是带着笑,却笑得有些发酸,两指夹着玉上那条红色的线轻轻的晃,就连心都仿似做着某种痛苦的决意。
“别说了,别说了……”
然而,冰姬却仿似看不见篁那痛苦挣扎的样子,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伸手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继续道:“其实,宠物也不错,摇摇尾巴,动动身子,便会得到他所有的关注,至少不会担心被别人杀死……”切齿间,眸里的清澈已被蒙上一层模糊的流光。
“够了,冰姬,我说够了!”几乎是狂喊出来,篁颤抖着,惶恐着,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受到非人的虐待,供别人承欢,自己却无能为力。
手没有松开丝毫,或许只有和他这般近切的相依,才会抹去她永久以来的耻辱与羞恨。
“篁,你知道么,曾经那么渴望的想要活下去,反而现在却一味的求死,若不是心中还有某种执念,我真想哪天一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被他杀死,结束这段混乱不堪的生活……”
终是被深深的挫伤,篁奋力的推开身边的冰姬,踉跄着退至画舫的边缘,几乎疯狂,“冰姬,你这样不是自杀,而是在杀我,你明白么?”甚是无力的语气却带着某种逼至绝望的狂乱,“不要再说那样的话,那样的话让我无力。”
跑上前,紧紧的抱着冰姬的腰际,跪了下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让画舫翻转过去。
“不说么?”轻轻问着,眼角的泪已溢出眼眶,“篁,忘了我吧,我们逃不出去的,就在这个夜色里忘掉我们的曾经,从此陌路相忘。”颤抖的声音,带着不舍的情谊,静静被吹散在风里。
“不——”低吼一声,篁飞速的站起来,在冰姬的唇上落下狂乱的吻,不舍,不甘,不肯屈服,那一天他已计划了那么久,怎会在此刻放弃。
紊乱的呼吸,凌乱的气息,直到被那个吻窒息,篁才十分不舍的放开怀里的女子。
“冰姬,我说过的话,定会作数。”
伸手夺过冰姬手中的玉,五指紧扣。
“不要——”
几近崩溃的呼喊忍不住喉里的纤颤,依旧晚了一步,几声细小的声音像是某种东西裂开般,发白的指节间溢出了些许血液,松手时,手中的玉已是碎成了几块,沾染血液的碎玉在夜色里泛着诡异的光。
“你疯了!”
按着胸口,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眸,这般任信妄为毁了他的东西,真是活腻了么?、
“记着,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是,再给我一些时间。”
“篁……”
话未说完,身影已飘然远去,湖面,一袭紫衣如风中的蝶渐行渐远。
那夜,没有回头,篁也不想去管冰姬口中的答案,他只是坚信着一点,只要离开了这里,冰姬便会幸福。
有哗哗的水声在身后响起,不经意的回头,湖心那只画舫已缓缓沉进湖水,直到湖心最后一点烛光消失殆尽,才隐隐看见一抹身影踩着湖光朝着彩云阁奔去。
***
不知是什么时候,手心的碎玉已成了粉末,伸开手来,便瞬间被风吹散。
“起风了。”
微启的唇瓣带着浅浅的笑意,仰望着,直到眼中的星辰变得模糊,像是被月光洒满的湖面,闪着流动的光华。
他常常想:若是当初他再多一些耐性,或者是多再逗留一刻,他们的结局还会不会如这般,只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心却仿似隔了千万里之远。
轻轻笑着,直到唇角发酸,久违的窒息感才让他惊觉,自己已忘记呼吸太久了。
一壶酒被猛灌入喉,那种感觉和当初好像,滚烫滚烫,直到将他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