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以来,柳叔在我心里就如同亲人一般。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是阿爹的亲弟弟,但阿爹尚在人世的时候,和他的关系却比亲兄弟还要亲。他对我和远志,也从来都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有加。
在我还不满两岁的那年,体弱的阿娘生下远志后血崩而逝,极疼阿娘的阿爹伤心欲绝,抱着阿娘的身体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更丢下我和刚出世的远志不管不问,要不是柳叔赶来小心翼翼地照顾我们,或许我和远志早就饿死了。
阿爹自沉痛之中清醒过来后,后悔自责不已,便在我和远志懂事后,常常提起这一段往事,并再三嘱咐我和远志,要我们把柳叔当成自己的亲叔叔一样看待,长大之后更要像孝敬阿爹一样的孝敬柳叔。阿娘去世后,阿爹积郁成疾身体每况愈下,缠绵病榻数年后也撒手而去。自那以后,在我和远志心里,就把柳叔当成了阿爹。
以前我年纪小,医术浅,只知道柳叔有老寒腿还喜欢喝酒,对身体很不好,却不知道柳叔为什么那样喜欢喝酒,喜欢把自己灌得烂醉。自医术有些进步后,我便常常缠着身边的人,拿他们做试验,来测试自己诊脉看病的准确程度。柳叔还当我是小孩子一般,毫不在意地把手伸过来,我一诊之下大为痛心,原来柳叔体内早已是五劳七伤了。
医书中云: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是渭五劳所伤。大饱伤脾,大怒气逆伤肝,强力举重久坐湿地伤肾,行寒饮冷伤肺,忧愁思虑伤心,风雨寒暑伤形,恐惧不解伤志,是渭七伤。
我实在难以想像柳叔年轻时曾做过什么,看这情形体内已是沉疴多年。胸脉积水,肝脏劳损,肾脏囊肿,胆囊发炎,肩颈腰腿无一处完好,身体状况简直是糟糕透顶。我几乎难以想像这样一个浑身是病的人,居然还能一直站立到现在。如果不是每天饮酒来麻醉自己,柳叔发病的时候,该有多么的痛苦啊!我真的很恨自己没能早一点发现柳叔的病情,早一点替他治疗,就算现在立马开始医治,也实在是太迟了,最好的结果只能是压制住病情,不让他变得更严重罢了。
我忍着泪抓了一堆草药,仔细地叮嘱着柳叔,让他务必要每天按时按量煎服。柳叔还是像以前一样满不在乎地笑我唠叨,满不在乎地继续喝着壶里的酒。而我却不忍再像以前一样抢他的酒壶,劝他少喝一点了。柳叔现在的情形,就像一辆破旧得即将散架的马车,不知哪天走不动了就会散落一地,在那之前,还是让他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我把柳叔的身体情况悄悄告诉了萧大哥和远志,想让他们以后没事的话,尽量少去打扰柳叔,好让柳叔多一点休息的时间。萧大哥和远志听了也很是难过,两人闷在家里忙活了几天,做出了一张奇怪的木椅,说是要送给柳叔的。
那木椅连着靠背,前端两个小轮子,两侧各有两个大轮子,上面连着摇柄,椅子前面还带着一个搁脚的脚托。萧大哥还特意让我缝了两个压着棉花的椅垫和靠垫固定在上面。做好后,远志兴冲冲地坐上去示范,原来手摇木椅两侧的木柄,轮子就能带动木椅向前了,前端的两个小轮子还能帮助调整前行的方向。
我惊奇地看着那张奇特的椅子想,萧大哥发明的东西,总是那么神奇实用,对于不能行走的病人来说,这张木椅将是多么大的福音啊!
萧大哥和远志一起把椅子送去了柳叔家,说当他老寒腿犯了走不动路的时候,可以坐在那张椅子上行走。柳叔看了十二分高兴,从此便将那张奇怪的椅子视若珍宝,逢人便拿出来显摆一番,镇里的人见了都啧啧称奇,直夸萧大哥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无知不知无所不能。却不知道,这位他们嘴里的文曲星,早两年还是不识字的。
虽然我知道这一点,但萧大哥在我心里,一点也不比文曲星差。传说中的文曲星只是会做学问罢了,萧大哥却是能文能武,还会做很多好吃的菜,会发明很多神奇的物什,在我眼里,天下间没有什么人能跟我的萧大哥相比。
我那时已经知道,这种心情叫崇拜,我也知道远志和我一样都深深地崇拜着萧大哥,却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仰慕,一个成语叫情窦初开。只是每天心里满满地都是萧大哥的影子,半天见不着,就觉得闷得慌。只要萧大哥对我轻轻一笑,我心里就会像揣着只小兔子一样,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有那么几天,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什么病,而这个病显然跟萧大哥有关。
我不敢问柳叔,虽然他很博学,但我觉得姑娘家的事情,还是问姑娘的好。可是自幼与我要好的姐妹朱果儿,早早就嫁去了邻镇。于是我只得傻傻地跑去悄悄问镇上的吴大妈,吴大妈点着我的额头笑着说:“傻闺女,你这是害了相思病啊,你定是喜欢上你的萧大哥了。”
啊!原来这叫相思病!我真的喜欢上萧大哥了吗?我自己问自己。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萧大哥这么这么好,这么这么完美,不喜欢他才有鬼。喜欢上了就喜欢上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从那以后,我开始明目张胆,心安理得地喜欢起萧大哥来。
“萧大哥,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那时还不懂什么叫矜持,我很直接地问了萧大哥一回。
萧大哥听了一愣,随即温和地笑了起来:“傻丫头,萧大哥当然喜欢你!”
得到了满意答复的我,喜滋滋地想:很好,我喜欢萧大哥,萧大哥也喜欢我,这下皆大欢喜了!远志知道了也很是高兴,私底下还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管萧大哥叫姐夫?我羞红了脸说,该你叫姐夫的时候,自然就能叫的。
萧大哥大我两岁,在人们眼里,正当是成家立业的好年纪。再加上聪明能干,为邻里乡亲做了不少好事情,于是便不时有媒人上门给萧大哥说亲,我每每拉上远志悄悄地躲在一旁偷听。东家的女儿,西坊的千金,画像曼妙知书达礼,可任凭媒人百般说合磨破了嘴,萧大哥总是摆出不动如山的姿态,一力婉拒,说是自己现在还年轻,不想太早考虑成亲的事情,打算先立业后成家。
每次看到穿红戴绿的媒人上门给萧大哥提亲,我总是暗地里生气,萧大哥是喜欢我的,怎么会去和别人相亲?可每当萧大哥推掉一门亲事,看到媒人沮丧离去时,我又会很开心。看吧,萧大哥果然是喜欢我的,他应该是住在我家不好意思提,打算先有了自己的事业再考虑提亲的事吧,我会一直一直地等着他的。
心中有情的日子,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在我眼里,江南的天是那么的蓝,水是那么的清,花是那么的美,萧大哥的笑容总是那么的暖心。我以为美好的生活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顺理成章地成为萧大哥的新娘子。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来萧大哥的提亲,就面临着一场伤心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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