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上果然移驾别院,面对太后,先行请罪,口口声声的自责说的恳切,又是对不住黎民苍生,又是朕的罪责,又是一定要下旨彻查此事。待皇太后凤颜稍悦,皇上便浩浩荡荡带着一班随从押解了戏班子的人回去,连午膳都没有在别院中用。
梅青影被关了起来,毕竟是越级,毕竟是惊了凤驾,于公于私合情合理。这个差事,在皇太后的强加干预下,指派给了奕清。虽说是**不得干政,毕竟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毕竟皇太后依着天下苍生的名义,皇上也不好开口直指。
最近几日奕清早出晚归,临仙阁的大门不再开敞,只留得深夜里些许微弱的灯火,还证明着这里的主人通宵达旦的忙些什么。偶尔遇到奕清,他眼下微露着浅青色的印迹显示着略微的疲惫。他的精神却总是很好,神采奕奕的跟我打过招呼,又匆匆忙忙的赶出门去。
反倒是六王爷奕漓最近常常进别院来,他与奕清常厮混在一起,奕清忙起了公事,奕漓自然就闲了下来。怪的是奕漓没有去崇灵宫逗弄毓灵,反而是常来我闲若馆坐坐。
自打一日毓灵来我闲若馆偶遇奕漓,被打趣调戏了半日,便憋红了脸声声说道,奕漓在闲若馆时她绝不再来与我作陪。
奕漓是这代皇子里第一个被封为亲王的,封号为倾亲王。虽说是闲散王爷,虽说是因着他的不争气,却依旧是紫金冠高束,英姿勃勃、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时常来与我讲些江湖上的奇事见闻,偶尔也拿几样稀奇的兵器来与我看。开始我自是委婉的拒绝道,“晏谨乃是女儿家,父母恐被戾气所伤,养在深闺,不曾有那样多的见识,也不知这神兵利器的精妙。”六王爷奕漓却大言不惭的嘻笑说,“你的父亲是平南将军,气运重的很,身为平南将军的女儿,你一定是谦虚了。”说罢依旧是絮说这武器这般这般好,那般那般精妙。
时间长了,我发现他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听的懂,只要我肯在一旁安静的听他说话就好。每每如此,我便也拿了刺绣来随意的绣着,边漫不经心的听他稀奇的故事。
奕漓每日都是笑的,没有王爷高高在上的架势,打赏下人也是出手阔绰,不出几日,闲若馆里上下都被他混熟了。性情和顺、生相俊朗又有玩趣之心、会讲故事的年轻王爷,哪个不喜欢呢。
奕漓的话很多,有时都觉得他聒噪了。他可以说古说今,说江湖大事,说市井游民,从天南到海北,从咫尺到天涯,出门遇见两口子吵架这等低俗的市井琐事都被他说的有趣。
奕漓与我讲他经历的故事,讲他和奕清共同的挚友,一个清淡如雪的人——雪贤,讲他那变幻莫测的红颜知己,一个青楼的妖姬——乐瑶,奕漓仿佛很是与我交心呢。不出几日,他的公事私事都讲与我听了,我从故事里也听来了他与奕清早些年的恩怨情深。
“我,奕清和雪贤,闯荡江湖时被称为京府三少侠。”奕漓满脸的自豪。“呸,明明就是游山玩水时自己取的,也就他能取出这般恶俗的名字来。”毓灵事后补充给我。“我还曾剑指黑店,拯救过若干个稚童劳工。”奕漓满脸的骄傲。“明明是酒后砸了人家的酒家,吓得人家刚送去学徒的小孩儿都哭着跑回家了。”毓灵满脸的鄙夷。
每每奕漓白日里来与我讲过故事,夜里毓灵总要来补充给我那些故事的后续。
“哥哥里面就奕漓最没出息,你可不要信他哦。”毓灵走的时候一脸诚恳的嘱咐给我听。
我不禁笑了,真是活脱脱的一对冤家。
虽说奕漓的话是多了些,可这些日子,也多亏了他,才没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这几****一直未出门,不知道奕清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若是他没个分寸不知死活的想要将此事深挖到底震撼朝野,那可就糟糕了。虽按理说奕清那样有城府的人,定不会做这种蠢事。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禁不住的胡思乱想。
奕漓前几日来时带来了一柄长剑,名为流光,说是几经辛苦寻得的剑,谁料是柄女剑,他拿着甚为不惯,索性送给我。几经推辞,最终还是收下了。
“就算是不会打架,留着跳舞也是好看的。”奕漓笑着说。
今夜,我第一次拔出流光。剑长有二十一寸三分,首山之铜,天文古字,轻巧利手,难得没有莫邪那样的重感。剑尖寒光微露,剑首以玉饰之,手感不滑不粗,炎炎夏日里凉意沁心,特特的坠了金丝流苏,挥舞时剑身划过,宛如天际流光,大有一舞剑器动四方之意。怪道叫流光,我抚摸着剑身惊叹。
既是有如此的宝剑在手,只作欢宴之上的剑舞岂不浪费耽误了铸剑人一番心血。我嘴角微微一扬,“连翘,我们去琅琊殿。”
手握着宝剑心绪甚好,快步走到琅琊殿时,皎月高悬,“连翘,我舞剑给你看。”
杜甫有一句诗写的好:倾壶箫管黑白发,舞剑霜雪吹青春。我从未在宴会之上舞剑,也没有人知道我会舞剑。倒没有特殊的原因,只觉在最欢愉的时刻不应该做些能留有美好记忆、锦上添花的作为,否则时光荏苒,再回首物是人非的时候,难免衍生伤感之意。
而今只有连翘伴在我身旁,明月,飒风,幽夜,像极了晏府里的夜。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公孙大娘的剑一舞灿烂如朝霞,西楚霸王项羽舞剑便是江东自刎,这舞剑里面,藏有了太多的故事,留给了后人太多的词话,或许我晏谨的剑,此生,便只能舞与连翘看了罢。
想到这儿,我不禁衍生出几丝伤感。舞剑便也更倾尽了些。
“啪啪……”拍手声响起,我心中一惊,剑势忙的收回来。连翘赶忙转回头看,一个隐约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