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方破晓,我起身,发觉自己一夜都身在翊的营房中,他在离我五步之远的桌沿边俯身睡着,晓光初现,温柔的日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淡然的安逸。
我发觉腰部有些凉意,没想到衣服竟被撩起,看到腰部的异样我心下一惊,纤细的皮肤下竟渗白得有些透明,暗红到有些泛青的颜色在皮肤下如细线一般游离,攀结成图腾一般的纹理,将腰部原本的伤疤细密遮盖,我蹙眉……这是什么东西?难道近日来腰部地灼热感就是因为它?这伤疤又是怎么来的?看向一旁之人,我心下好生奇怪……难道他知道这秘密?
我起身掩盖好衣服,尽力想回想起昨夜的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索性先出了营帐,竟看见先锋营中调出一支独立的队伍,熙熙攘攘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忙奔过去探听究竟,原是昨日据探子回报,新朝兵大军退至凉城以西三百里,却气势磅礴,士兵个个精神抖擞,蓄势待发,犹如一头蛰伏中的猛虎,随时可能扑过来撕咬。
昨日一战据探报,北歧虽胜,然新朝折损人马还未及北歧的半数多,北歧王闻此勃然而怒,命先锋营中折选一队骁勇将士与新朝大军隔凉城而望,两军隔城对峙,虽未动刀戈,但肃杀之气令满城萧瑟,道清路空,门户紧闭。一夜之间凉城内看上去竟像是空无一人。
手指有一下无一下地敲打在佩剑上,我忖度着,新朝大军兵强马健,蓄势待发,为何竟久不发兵?心下想着我步向北歧王的主营,侍卫们见腰牌,恭敬如斯地给我让道,踏入帐内我单膝点地:“末将不知昨夜探报,让王忧心了……王既已得探报,何不传召末将协同商议对策?”
“快起快起!若不是你昨夜相劝,怎得九爷如此赏脸?”
我闻言倏地抬起头,果见翊坐在王身侧的位子上,桌案摆着茶水,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
我昨夜说了什么……他居然听进去了?依稀记得他让我走,怎的如此快就答应下来?我方去营中打探一番,他便已在主营中与北歧王聊得如此投机和睦。
我心里思忖着,朗声笑道:“看来王与九爷聊得不甚欢愉,末将此时来是打扰了……”
“王手下有如此忠将实在有幸,若非延将军昨日与在下彻谈,在下怎能如此快看清当前局势,审度得失,又怎能如此快与王您达成一致?”
我见王脸上也露出欣悦笑容,自谦道:“如此甚好……末将只愁不能替王分忧。”
“新朝军蓄势待发,却藏头藏尾退兵凉城以西三百里,此新将真正叫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九爷可与其熟识,知其何意?”
我看向翊,果不其然……北歧王已开始考量起他的诚意。
“王有所不知,新朝今次领兵主将乃新朝国相长子,为人狠厉果决,用计出其不意,在下曾与其打过照面不多,不甚了解,但也知需防范再三,最好是智取为上。”
我心里一沉,翊……你真以为我要你做那投敌叛国,宁背千古骂名也要苟且偷生之人么……我暂且,还不能让你知晓。
我刚欲开口说话,帐外突传急报:“凉城以西的新朝军正紧急排营列阵,兴许就将要攻城。”
主位上的王腾地一下站起来,“方才调出的独立队有多少人马?”
“禀王,早上清点出去对峙凉城的人马不过三千余人。而敌方有两万多人马正在筹集。”
“传先锋营主将即刻领兵救援我方于凉城对峙的人马。速去!”
我闻言微微有些错愕,总觉得中间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新朝大军一夜退兵三百里,现下十万大军又堪堪才筹集两万人步兵列阵,是因昨日里混战,实在看不起我北歧兵马还是如何?
我出了营帐站上瞭望台远远观察情势,先锋营的速度快得惊人,半个时辰之内七万多先锋营的人马统统到了凉城以北,密密麻麻看不到头。然却迟迟不见对峙两方有何举动,新朝两万多人马笔挺站成阵列却有若雕塑,纹风不动。我察觉不对……随即叫了身旁的副将问道,远处那片山头下是什么地方?
副将一指,大骇心头,指着山头下那片黑压压流动的影子道:“糟了……敌军大队正往乌孜江岸大肆移动!”
我凝着那黑色带状的长影足足有四五秒,下了瞭望台直奔主营,通禀都未有一声地闯入北歧王帐内,急喘道:“我们中了计!新朝大军声东击西,徒留两万人马吸引我军先锋营七万多人马与其隔城对峙,敌军主力八万多人已绕山迁至乌孜江岸,向督亢城中来袭!”
北歧王的眉宇间陷了深深一道深坑,眸色里皆是怒意,极力压制情绪道:“我先锋营撤回可还来得及?”
副将答道:“新朝军极为狡诈,副将冒充主帅李代桃僵地对峙在凉城以西,我军刻刻紧惕不敢松懈之时,新朝主将早已率八万主力大军向乌孜江岸逼近,不多时怕已兵临城下,我先锋营军根本无折回之机。纵然现下发现,新朝副将也会以两万大军拖住先锋营的主力!”
“牺牲两万兵力拖滞我先锋营七万大军,他倒好生会算账!督亢城内现下可出兵多少?”
“加上围阵营主将延狄将军的兵马,以及弓箭营……一共不到三万人。”
他语毕,无意之间我竟捕捉到翊的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不易察觉的笑。心下想……他到底还是做不了那样的通敌叛国之辈。也罢,我便与那新朝大将联手一次,让你北歧输得万劫不复。
我跟在北歧王身后立于帐前,眼看着远处的旌旗蔽天,突然奏请道:“末将突有一计,只是此计颇为凶险,不知王意下如何?”
他闻言示意我说下去。
我走到桌案边,在缣帛上写下一行字,“新朝出兵乃诈,吾领七万大军已速移师至乌孜江岸救援。”又将其放入信囊之中,对王道:“需一名骑术精湛的兵士携带此信,在新朝主力军攻督亢之际,从反向假意突围入城内送信,若途中遇阻则将此信囊落下,自由那新朝兵士捡了去……据九爷言,此新朝主将心思谨慎缜密,应当多疑不至轻举妄动,若此计奏效还可挟制一二。”
北歧王闻言眸中流露出精光,赞许地沉沉拍着我的肩:“延将不愧是智勇双全!若此计奏效你当立大功!”
我含笑携着信囊而出,若无其事地将一薄缣塞入那缣帛的夹缝之中……信上书着:“新朝罪臣君祀翊愿举功请罪,愿以身为扣于敌营中通信往来,尔新朝主将若意欲信吾,切记在此战务必佯装输阵,营中自有计策与新朝接应,大败北歧。”
信囊交至骑兵手中,我道:“若此信能得以让新朝兵士捡取,你必立大功!”他闻言心情激荡,立时上马疾驰。
我整顿营阵,列兵齐出,不足三万人马的阵营,却是我第一次带兵出征,心里依稀有些忐忑,想起昨日混战之时,那敌军主将的萧瑟霸气,便有些心生寒意,但又不可表露!立于列阵的最前方,作为一个女子,我的声音在三万人马之间的确会有些士气不足,但我咬咬牙,扯破了嗓子粗声喊道:“北歧将士们,我北歧军围阵营不足三万人马,要面对着新朝八万多人马,这固然是场硬战!但我北歧勇士个个是骁勇善战,一可挡百,是马背上长大的勇士们!况先锋营的兵士们已在即刻撤回之中,他新朝大军又有何可惧!弓箭手和围阵营均听我调配,莫让他新朝大军踏入我督亢一池半步!兄弟们,跟我冲!”
三万人马紧随我之后,如潮水一般向列阵于乌孜江畔的新朝大军奔涌而去,围阵营皆使短刀,擅长近身搏斗,面对新朝大批骑兵的阵势,我命四人一伍牵绳疾驰,果不其然新朝的骑兵跌得面目横飞,又命弓箭手自外围堵新朝兵……一时半会之间竟用三万人的兵力牵制住新朝军七万多人马。
我自然知晓……新朝大将根本就未拿出真正的阵势来……
与他对峙三次,每每都是他避让着我,未使出半分戾气。琉璃色地眸子赤裸裸地像要穿透我。破剑穿空的一刹那发出刺耳声响,我几不可闻地在他身边低语了一句“多谢。”
乌孜江一战自午前拼至日暮,暮色时分忽而风云突变,天降大雨……我环视乌孜江岸,泥泞血色,马革裹尸,战况十分惨烈,然两方折损却并未有我先前想象中的多。捡到我的书信后能在这么短地时间内揣度清楚得失,安排好八万人的进退……让敌军胜,又不让自己过于折损……这是何等的心思!
雨幕如帘,浇得人精疲力竭,我一个不妨神左肩便挨下一刀,好在力道不大,刀入身体也是不深,只是血色氤氲。
一个呼哨声但听新朝主将下令收兵,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在那目光中读到盈满的担忧。
率着两营回城,远远见瞭望台上有人影张望,我方行至帐下便看见面露忧色的众人,心下十分不解……北歧王走下瞭望台,看向我身后的阵营,闪过一丝讶色……
“新朝军当真中了那计,不敢轻举妄动?三万人马对他那八万大军,竟还能安然回来这么多人……”
我郝然道:“听王此言是信不过我?那捷报王想必更不会信了……”
“捷报?!”北歧王深蹙的眉忽而扭转成奇异的弧度,似乎真的不信我在说什么。
“我军胜了。新朝诺下半月不跃乌孜江半步,两军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