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浑身舒爽,月桃手脚麻利地给笑眉挽了个京中少妇大多喜爱的流云髻,簪了一支赤金镶珊瑚珠子扁簪,她自己选了件月白色的绣花小毛皮袄,外罩秀气的银鼠毛小坎肩,腰上系着粉紫色绣花石榴裙,那裙子上淡淡的花色与领口、袖口的滚边一样,看着俏丽清雅,越发衬得笑眉眉眼清亮、肤白若雪起来。
“都说我们芳云姑娘生得美,如今奶奶来了,只怕轻轻巧巧就要将她比下去呢。”
红菱看着临镜而立的笑眉满眼的羡慕,笑眉听她一说,也不由想起昨儿在赵夫人那里见过的表小姐来。
当真是个绝色,又有那么好的爹娘家世,如今也不小了,将来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哥有福气得了她去。
“表小姐可曾说亲了?”
听见笑眉问,红菱朝外头够了够脖子,见画荷在外头指挥小丫头们打扫庭院,并不曾留心她们这里,方才凑近笑眉耳边小声嘀咕。
“告诉不得奶奶,芳云姑娘自小体弱多病,曾得了个世外高人的指点,只说不妨事。将来等姑娘到了成人的年纪,只需来个亲上做亲,便可保姑娘一世无虞。这些年她们家同咱们家走得这么近,也不知是不是有这上头的想头。”
笑眉一怔,看来昨儿宝珠那玩笑倒不是胡乱开的,难道那姑娘将来真会嫁给尚家的老三?
八卦归八卦,到底眼下和自己还没什么关系,笑眉对红菱的爆料不过淡然一笑,“大爷人在哪里?还要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去迟了可不好说。”
红菱眼神闪烁着不答话,月桃脸上却颇有些忿忿,不过她一向老实,就算不满也不过紧紧抿着嘴不肯轻易得罪人。
笑眉见她二人如此,心下多少明白了几分。
明明单位放婚假,一大早起来除了带着老婆给老子娘请安还能有什么正事?必定是有人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当即心里便凉飕飕酸溜溜的直发憷,想想昨晚才那么柔情蜜意地过来,饶是再怎么做过心理建设的人,一下子也经不起这么一下敲打,笑眉虽然两世为人,却还从没谈过恋爱,要说女孩子,多少有些那什么情结,第一次给了谁,便傻傻地认定了。
红菱见她这么着,也知横竖瞒不过,忙悄悄朝窗外招手将画荷引进来,她是这屋里的头儿,总比她们这些粗口笨舌的要会说话的多。
画荷见笑眉坐着不吭气,脸上的气色也不比方才,登时便想到了缘由,不由分说狠狠给了红菱一记白眼,红菱讪讪一笑,自然不敢顶撞。
“奶奶莫听红菱妹妹的呆话,大爷原想着让奶奶多睡一会儿再一同去给老爷太太请安,谁知道方才喜儿过来说哥儿昨儿晚上就闹肚子痛,不肯跟着奶娘,素凤姨奶奶便在太太那里陪了他一宿。爷放心不下,就先过去瞧瞧。”
昨晚就闹肚子,到现在才来告诉?
素凤啊素凤,你这是想给谁上眼药呢?
笑眉恨得直磨牙,也没功夫磨蹭,当即满脸慌张地握住画荷的手。
“这可怎么是好?哥儿病着,我倒睡到日上三竿的,太太那里问起来,全是我的不是,昨儿我就该过去陪着才是啊!快快,咱们这就过去瞧瞧去!”
“奶奶莫急,万事都有我们爷呢。”
画荷笑着安抚,脚下也不敢做半点停留,主仆俩手挽手出了门,月桃和红菱随后跟着。
到了太太屋里,远远就看见门口站着一地的奴婢,芳云和宝珠坐在廊下逗着雀鸟儿玩,见了她纷纷点头微笑,笑眉也不敢怠慢,忙上前拉起她们的手问好。
“如今这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早晚的风可不是唬人玩的,两位姑娘生得这么单薄,实在该多穿些。”
宝珠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倒是芳云满脸笑容,“大嫂子真是个心细的,不过里头那一位可不是叫人省心的料,姨夫跟前,大嫂子还是多多留心为好。”
后面一句话她压低了喉咙说得极小声,笑眉虽不明白她为何这么主动示好,但总是承情的,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多谢妹妹。我先进去了,一会儿闲了还请两位到我屋里去坐坐,南来带了不少玩意儿,粗陋得很,自然不在你们的眼里,不过打发打发时间倒也未尝不可。”
二人点头,这时里头已经听见她来了,派了绿萝接了出来。
笑眉笑嘻嘻地扶了绿萝的手朝里走,心里却在掂量着芳云的话,耀祖是尚家唯一的孙子,当然是尚老爷和赵夫人的命根子,要是叫两位上人以为她慢待孩子,那只怕日后她在这家里的路也就难走了。
三步并两步进了耀祖的房间,只见满满围了一屋子的人,耀祖哭闹地很厉害,两眼通红,又哭又咳两条腿拼命乱踹。赵夫人坐在床边搂着他心肝肉啊的哄着,素凤陪在一边不时给孩子撸撸头发拍拍背,看来是刚刚灌了药下去。
尚锦元双手负在身后立在床边,给了笑眉一个修长的侧影。
笑眉怔怔地看着他,也就那么十分之一秒钟的功夫,却听见一边的简姨娘抽出帕子捂着嘴笑。
“新婚里头热乎着的小夫妻可就是不一样,才这么一会子见不着,就想得这么着了?瞧我们大奶奶,眼睛都发直了,呵呵!”
一句话说得笑眉登时就囧了,这是怎么说,就算她年轻不懂事,不小心流露出了一点半点的小情绪,她一个当长辈的,就算偏房算不得长辈,她的年纪也在那儿呢,又是老爷身边的人,居然当着满屋子的下人这么说话,不就等于明明白白说她不知道尊重吗?
虽说这些唇枪舌战的场面在盛家也见得多了,但到底总是低眉顺眼地围观,如今当真到了自己身上,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站着,几乎能感觉到满屋子十几道目光全都热辣辣地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向尚锦元求援,怕更落下个轻浮的把柄,尚锦元也不曾理会,满眼里只有一个耀祖。
坐在上首的尚老爷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简姨娘那几句话,正在他心里无边无际地发酵着。
这就是赵夫人跟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大儿媳妇?
到底是商户人家的出生,能有什么见识?只怕也没什么气量,孩子虽说不是她亲生的,到底叫她一声母亲,如今病了,她就算是新过门脸面薄自己不亲自来,也该遣个人来问问,就这么不管不顾弄得阖府都来了,她才最后一个过来。
一来也不知道给上人请安问好,反倒看着男人****,这叫什么闺秀?
笑眉自然也看出了他脸色不善,可长辈又没开口,难道她自己跑上去剖白一番?只得闷声吃了这哑巴亏,自己不自在了一阵子,还是大大方方地上去给尚老爷磕了头。
尚老爷心中不喜,便迟迟不叫她起来,满屋子的人或者是真的一门心思扑在耀祖身上,或是装腔作势故作不知,一下子她就成了个隐形人,谁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包括她的夫君尚锦元。
笑眉低着头伏在地上,满心羞愤,却咬着牙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忍得住。
虽说曾经做过奴婢,可凭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和明哲保身的宗旨,到底不曾有人当真为难过她,今天这样的羞辱,还真真是她人生中的头一遭。
脑子里乱哄哄的,耳边也一片嘈杂,她就这么磕着头跪着,忽听见赵夫人咳嗽了一声。
“孩子给老爷磕头呢,老爷这是做什么?要说她这做继母的不尽心,那老爷可是错怪了她,昨儿大伙都乱了阵脚,他们也住得远,我竟没想起来叫个人告诉她去。素凤也是的,竟不提醒我。”
最后一句话说得素凤缩了缩肩,忙站起身来屈膝答话。
“回太太,奴婢也实在唬得厉害,一时竟浑忘了,全是奴婢的错,奶奶才是哥儿的正经嫡母,早该请了奶奶来才是。”
话音未落眼泪倒滴滴答答直掉,耀祖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趴在她怀里只管叫唤,“她是什么人?我不要她不要她,我就要姨娘!”
“哥儿听话,莫吵吵,才吃的药可别又闹得吐了,当真可怜见的……”
素凤干脆搂着他轻声啜泣起来,笑眉眼角直抽筋,她怎么觉得她这句可怜见的下面还大有文章,比方说没娘的娃儿什么的,这话她要当真说白了说出来,反倒显得居心叵测,如今这么半吐半露,才最引人遐想最有杀伤力。
素凤啊素凤,昨天给你打了七十分,看来是小瞧了你,你怎么也有七十五!
赵夫人对她的楚楚可怜并不以为意,给了何氏一个眼色,何氏便走过来扶起了笑眉。
笑眉也不敢坐,只退到赵夫人身边站着,一面告罪道,“实在是媳妇疏忽了,原该在哥儿身上多多留心。”
赵夫人轻叹着点了点头,“你还年轻,又不曾生养过,要你一来就当个知疼着热的娘亲,也着实难为你。将来日子还长着呢,只要有心就好。你是好人家的女儿,知书识礼懂进退,娘有句丑话说在前头。日后你只好好相夫教子安安分分便罢,别学那些个在外头抛头露面不懂规矩的东西,就喜欢在主子面前挑拨是非撺掇软耳朵爷们,正经事一点子不干。要当真那样,可别怪我不给你留脸!”
一番话说得比给人两个耳刮子也分毫不差,不过既不是掌掴在自己脸上,笑眉自然不觉得疼,反倒没心没肺地跟着一声接一声地应下,把个简姨娘气得脸色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