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儿这次去凌家后好久都没有进入状态。
已经过了十分钟或者更多的时间,苏菲儿仍旧在那里呆坐着。最后,在动笔时,发现以前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难以下笔。苏菲儿试图把思想集中在记述的事情上,但是思想总是涣散,反而很奇怪地纠缠在凌夫人和方嫂身上。后来又试图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日记上,但想来想去总摆脱不开他们俩的秘密谈话——将在夜深人静中举行的谈话。
心神恍惚,苏菲儿感觉怎么也想不起从早晨到现在的事。后来,没有办法,苏菲儿只好合上日记簿,暂时放置一边。起居室的窗子敞开着,苏菲儿懒洋洋地探出身子,看那夜色。
外面静悄悄的一片漆黑。看不见月亮和星星。沉寂窒闷的空气中微微散发着雨水的气息,苏菲儿在这种感觉中想到了文秀,她想到了那个约定,随后把手伸出窗外,没有下雨。雨只是临近了,尚未到来。
苏菲儿就这样在窗台上靠了将近一刻钟,茫然地望着外面的一片黑暗,除了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或者楼下远处的关门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苏菲儿百无聊赖,刚要离开窗口,再试着去写完那没记好的日记,忽然闻到黑夜窒闷的空气中飘来的香烟气味,接着苏菲儿就看见一小点红色火星从住宅远处的一片漆黑中向这边移近。听不见脚步声,只看见那一点火星。它在夜色中移动,经过苏菲儿站在它前面的那扇窗户,然后在卧室窗子对面停下了。火星一动不动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朝来的方向退回去。苏菲儿目送着它的移动,这时又看见第二个火星,从远处过来。两个火星在黑暗中会聚到一起。
苏菲儿静悄悄地等候在窗口,因为她相信谁都看不见她在黑暗的屋子里。
“怎么回事?”苏菲儿听到凌夫人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进去坐?”
“我要看看那窗子里还有光吗?”方嫂悄声回答。
“那里有光管你什么事?”
“那说明她还没睡。她很机灵,会疑心咱们有什么事情,而且她很大胆,一有机会就会下楼来偷听咱们的谈话。我每次来都遇见她,我们要耐着性子啊,凌姐姐。”
“别说得这么恐怖,别老是谈什么耐着性子。”
“我的凌姐姐,这虽然是在你自己的家里,此时我们就像站在悬崖边上一样,只要我们不小心,就会被她推下去。她来这里不仅是为了授课。”
“你这话里还有意思?”
“我这就和您细谈,凌姐姐,但是,先要等那窗子里的光灭了,先要等我去看看休息室两边的房间,再去看看那楼梯。”
她们慢慢地走远了,以下的谈话听不见了。不必去管它,但是听到了这一些,苏菲儿就决定要像方嫂说的那样机灵大胆。那两点红色火星尚未在黑暗中消失,苏菲儿已打定注意,等那两个人坐下来谈话时,必须有人去偷听她们,而且,不管她们怎样加意提防,苏菲儿必须去偷听。做这件事时,要无愧于心,十分大胆,必须有一个动机,而那个动机苏菲儿倒是有的。首先是二姐的一切,再次是文凌的幸福,文凌的生命,还有就是自己为这件事做出的牺牲——都靠苏菲儿今晚有着灵敏的耳朵,有着可靠的记忆力,有着极高的悟性。
刚才听见方嫂说,她和凌夫人谈话之前,先要查看休息室两边的房间,还要查看那座楼梯。她们的这些打算已充分说明,这是准备在休息室里谈话。
苏菲儿换去全身的衣服,下身一条黑色紧身裤,上身换了一件合体黑色衬衣,一双轻便舞蹈鞋,在寂静的深夜里,这样行走起来比较轻便。
然后带上卧室的门,悄悄走了出去。
听不见任何声音——苏菲儿首先在书房门口站定,这里看不见谁,连鸟鸣声也静息了,夜色中四下茫茫一片黑暗,除了凌少峰窗子那儿,书房上边——就那儿有一丝亮光,少峰还没睡。
此时要后退已为时过迟,现在也没有时间犹豫。但愿能凭谨慎的动作和黑夜的掩护确保自己的安全。苏菲儿想到,如果对付的仅仅是方嫂一个人,苏菲儿相信自己不至于惊慌失措。一个对自己的智慧有把握的姑娘,总能胜一个对自己的性情没有把握的妇女,苏菲儿并不是像害怕凌夫人或者是少峰那样害怕方嫂。“为了文凌和二姐的缘故,”苏菲儿想,一面在楼道里迈出了第一步。
苏菲儿小心的走着,每走一步,都先让脚在地上试一次,然后才敢让全身的重量落在它上面。她走过了倩倩封闭的很严的窗子,但愿她不会被惊动,她慢慢地下楼,紧贴着墙壁,走到休息室的窗子下,停了一下跪了下去,抬起头向窗子里望,看见只有上面的窗开着,里面的已经拉上窗帘,苏菲儿望见里面凌夫人的影子在白晃晃的窗帘里面掠过,然后又慢慢地移回来。苏菲儿摸了摸两边的花盆,确定了它们的位置,花盆之间的空隙仅容放下整张脸,香喷喷的花和叶子刚巧碰到面颊上。
“确定吗?”凌夫人的声音似有点发怒。
“是的,”方嫂的声音。
她这句话刚说完,竹椅子发出吱的一声——凌夫人象往常一样坐在紧靠着窗户的地方。接着又是吱的一声,方嫂也坐下了。凌夫人不坐下,方嫂是不敢先坐下的。
凌夫人和方嫂开始坐下,谈话不时把声音放的比一般略低,但始终不曾象耳语那样轻。苏菲儿跪在窗子下,知道少峰的窗子里亮着灯就克制不住恐惧,起初感到很难沉住气,几乎无法保持镇静,怎么也不能集中全部注意力去听下面的谈话。接连几分钟,只能约略领会谈话的内容。
“这件事需要马上解决,千万不要让少峰知道袁青梅的事,”凌夫人说,“你今天就去想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