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的蓝色光芒引来一只飞蛾,它围着我的灶头转了一圈直奔火海,所有的生命在陷身之前,不是不知道应该躲避。往生界的黑夜比人世间的要暗得多得多,伸手不见五指,没死过的人不知道光亮有多珍贵。我很难猜测这只飞蛾的心头究竟藏着怎样的渴望,好在我的鸭子汤是煮好了。
菠菜摇着尾巴将他的两条细前腿搭到我的大腿上,他闻着香味不断地咽着口水,湿漉漉的小鼻子贴着我的手心,催我赶紧给他来一碗。黑无常提起菠菜往窗外抛出去,我看到菠菜的身体被迫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抛物线,然后消失在我目光所不及的地方。
“这样好吗?”我对手指。
黑无常掀开汤锅的盖子,“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种氛围很怪异,我和某个人对坐吃饭,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昨晚我和菠菜两两相望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人一狗,我往他盆里添点吃的,他便会舔舔我的手,似乎也不感觉什么。这会儿就这两个人坐着一口菜一口汤的闷头吃饭,在我的记忆中只能追溯到几百年前。也许是习武人的习性,黑无常的呼吸声很轻,他从头到尾都不说话,也符合我吃饭的习惯,我们俩像极了一对老夫老妻,各吃各的也不互相夹菜,只是偶尔会有四目相对,一旦目光碰及便有一方会立刻闪过去,即便是眼神的交流那也是一瞬即逝的时刻。
黑无常默默地吃完,默默地拿起锅碗放进水槽里,一声不吭地替我把碗都刷干净。我还没来得及感动,苦命的菠菜在外头扒门,这狗都发不出狗声来了,吠叫声中带着哭腔。
我赤着脚跑出去替他开门,菠菜整个身体靠在门板上,门一开他就栽了进来,看他伤痕累累的背脊和一瘸一拐的腿,这一路铁定没少遭罪。黑无常的心大抵是石头做的,他怎么能对一条狗这么凶残呢。
“菠菜伤得好重我给他找点药。”
“不用。”
“虽说是狗可他也是一条命,没这么作践的。”
“他这是苦肉计。”
“腿都都流血了…”
“不碍事。”
我怒目,黑无常过分了!
“丹雅,我看你是滥好人。同情心多得没处使,你对所有人都好的代价是你会伤害到所有人。你以为菠菜是一条狗就不会有感情,我想你大错特错了。”
“黑大人您被珍珠附身了说话这么犀利。我又不是在招蜂引蝶,朋友之间的情谊和男女之间的感情我有分寸的。活在地府的我们比起世上的人来,是不是更需要互相取暖呢。男女间并不是只有爱情一条路,比起两情相悦来,我更看重朋友的互相珍惜。”
“借口,你为什么不对姓厉的谈朋友情谊。”
“那个——”
我被他一句话挤兑得面红耳赤,在自己的内心面前果然什么都是借口,朋友情谊是对不爱的人才能说的。黑无常抓到了我的七寸。
菠菜被喂了饭菜也包扎了伤口,他躺在地上哼唧哼唧地耍宝,似乎是在告诉我们他负伤了,今天罢工无法出门。晚上的值班任务只能我和黑无常二人完成。
黑无常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少了菠菜这条左膀右臂,多了我这么个累赘。他从容地打开窗户脚尖一点便站在我阁楼的窗台上,我好悬没有失声大叫。天啊,他是怎么了。
他的背脊上长出一双翅膀——
硕大的黑色的羽翼大到可以整个儿将他包裹,外层的羽毛又大片看起来又硬,他轻盈地跃出窗外,脚步中跳跃着音符,随着他整个人腾空而起,伸手放了一个请的姿势,邀我一起飞翔。
我吮吸指尖,这不是梦境。
我冰冷的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夜晚的风有三分凉意,手心与手心叠加,十指不由自主地便扣在一起。我的肉体忽地被荡出窗外,脚是腾空的,身体是腾空的,连带思维也一起漂浮在漆黑的夜里。我身边的这个人他有一双如墨般黑的眼睛,他托住我腰间的手坚实而有力,以前我不晓得什么叫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当换了一种行动方式,理解起来也容易的多了。
才过了几秒,我想我喜欢飞翔,现在的我感觉自己凌驾于万物之上。最好可以一直这么下去,去往世界的尽头,观无人知晓的天涯海角,最好这么下去,去往极乐的永恒,撇开人世间一切的恩怨情仇就此画下句号。
我爱上了飞翔…
黑无常没有说话,他不断变化翅膀的角度来调整我们飞行的高度。我想他是要加速了,紧张地抱住他的身体。
他说,“你别紧张,动来动去会增加我的负荷。你掌握好平衡目视前方。对了,你可以减肥了。”
“你!忘记问了,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迎接人类的灵魂。”
“要去人间吗?”
“不,只要去往生界的入口就好。”
我们一会儿滑行,一会儿又逆风直上,刚被气流托起,顷刻间又被迎面来的风压弯了腰肢。飞翔是一种形式,飞翔也是一种迅速抵达的方式,我瞧见几条白色的棉絮从我们身边漾过去,随着越来越靠近入口棉絮的数量也逐渐递增,我也说不好那都是什么,反正我的头发上鼻子里,连耳朵洞里都被塞满了这种东西。黑无常也不例外,不过他对此毫无反应,应该是习惯了这种东西了,回头再问他这究竟是啥。
再往里走,顶天立地的红漆大柱跃进眼底,上面有几个字,往生界第0223号地界。柱子上写着闲人莫入否则粉身碎骨。柱子的两头果然堆着一排白骨,可能是用来吓唬硬闯着的地方。
黑无常咬牙,“我们就快到了。”
“好。魂魄在哪里?”
“刚才白色的类似蒲公英的东西不就是嘛,虽然不是人类的魂魄但也有动物和一些植物。”
黑无常解释完这个,便开始念诵经文,归来兮,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