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又想怎样?”那一天的情形又在眼前闪过,她第一时间伸手将自己的嘴巴捂住,才敢直视近在眼前的这双深色眼眸。
“你不是要求我帮忙吗?我就给你指条明路,”他就在这样近的距离,一字一句地对她说:“若你变作我的所有物……无论什么事对我言听计从,没有一点违逆……的话,我会重新考虑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她果然睁大眼睛看着他。
要她,变作他的东西……对他言听计从?
虽然她不太懂什么叫做变作他的所有物,但乍听之下,言听计从……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意思本来就没有人敢违抗,而她更是每次违逆必遭报复,所以也早不敢跟他硬碰硬的了。所以其实只要顺着他的意思做事就可以了?
但是,总觉得亦真的话不是那么简单的意思……
不过……事到如今,不管是什么条件,都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她看他的眼中浮起不耐烦的神色,怕他又转身离去,赶忙回答:“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忙。”
亦真的唇边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你发誓?”
“我发誓。”
“可不要不守信用……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绝不。”
亦真松开她,说:“把单据给我。”
吹雪赶紧自兜里掏出那一沓纸,尽数递给他。
这里是哪里?
朦胧之中,只知道周围是一片黑暗。
妈妈呢?妈妈在哪里?
手伸出去是短短藕白的,仍是小孩的尺寸。吹雪发现自己原来还很小,找不到路,妈妈却怎么看也看不见。
她不觉有一点慌,往前跑着,却怎么也看不到光,也看不到花缘巧的身影。
“妈妈……!”她大声叫着,急得眼泪都掉出来。
“请问……”一个稚嫩的童声自背后传来,“这是你的东西吗?”
她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似拉到救命稻草一样,赶紧过头去。
果然,是那个黑发男孩,十岁上下,如雪的细嫩肌肤,眉眼若黛,漂亮得仿佛会说话的眸子,温柔的笑容带着暖意,站在黄昏的公园里,一只手捧着什么,在对她微笑。
“……啊,”她不由得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前……什么也没有,“真的!谢谢你。”
她伸手去拿他手中的东西,男孩也将捧着东西的手放下。可男孩的手一撤去,吹雪就觉得手上一轻,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她手上只剩一条链子……已经断开,长长地垂向地面。
“糟……怎么办,链子断了……这下要被妈妈骂死了!”她不由得象小时候一样低头去找落到地上的东西,却看到脚下原来竟是一片虚无,哪里有什么掉到地上的铭牌!
吹雪心里吓一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再看眼前的这双腿,已不再是一个十岁男孩的迷你尺寸……直筒牛仔裤配运动鞋,竟是另一种似曾相识。她忙抬头看去,那皮肤白皙的漂亮男孩已经不见了,站在面前的是双生子中的一个,脸上挂着莫测的笑容,正低头看她。
“你……”她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怔怔地盯着那张漂亮的脸看。
突然,她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眉眼之间与那个十岁的男孩竟然有七成相似。只是他脸上的笑容令人难以捉摸,漂亮的眸子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不知是友善还是敌意地盯着她看。
她慢慢地站起来,睁大眼睛看他。虽然此时她已不再是一个小孩,他仍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
他问她:“你胸前戴的那是什么?”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原来他是指自己胸前挂着的那个盘龙飞天的黄金铭牌。
她忙抓住那个铭牌回答说:“没什么,我从小戴的一个东西……”
跟前的人轻轻地笑起来。他那样的笑法,似是在跟她说,虽然他知道这个铭牌的来历,却不打算马上拆穿她。
她顿时心乱如麻,赶紧抬头问:“你是奕飞,还是陈亦真?”
可是……这一次,眼前什么人都没有了。
连那个双胞胎中的一个都不见了。
吹雪突然又回到那一片黑暗之中,身体之外皆是一片黑暗。她下意识地往脚下看去……果然,脚下是一片虚空。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而且脚下突然空了!
她感觉到自己开始加速地往下坠落,吓得大声叫起来,“妈妈,救我!”
脑袋突然直接撞到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疼得她眼泪直冒,终于满眼金星地睁开眼睛。
这里是……?
吹雪捂着头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在医院深切治疗部病房的外间的长椅上,眼前透过一个大玻璃窗就可以看到妈妈所在的里间,链接内外间的门就在大玻璃窗的旁边。原来自己刚刚是头砸到了长椅的边角上,才被撞惨了。她尚未完全睡醒,直起身来东张西望,已看到亦真站在长椅的另一端,后背靠着墙,正双手交叉地斜眼看着她。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事情的始末。
昨晚给妈妈办完了一切手续,他们两个来到深切治疗部,虽然医生说已经没有危险,只要等病人醒过来就可以,她仍坚持就在这里坐着等。亦真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只是跟她一起坐了下来。
她本来想跟他说不必他也陪着等到天亮,但是他坐下来马上闭上眼睛小酣,她只好尽量安静下来不要招惹到他。而她受了惊吓,又折腾了大半夜,一下放松之后,马上就觉得非常疲乏,不久就开始打盹。
因为之前是慌慌张张从家里出来的,衣服穿得很不够,她睡了一会儿,就觉得跟坠入冰窟一样冷。朦胧之中,只觉得旁边坐着的这个人很暖和,不知不觉就靠了过去……对了,肯定是自己靠得太过分了,甚至把亦真弄醒过来,于是他才会闪开站到椅子另一头去,任她歪倒撞上椅子角的。
她脸上立刻一片辣辣的感觉……自己真是够丢人的……
此时,亦真重新挑了椅子那头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来,闭上眼睛养神。他有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她于是也不敢去招惹他。
吹雪抬手看了看表:六点三十分……天都该亮了。于是叹了口气,小心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面前那片玻璃前。花缘巧仍在里面的房间沉睡,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已看得出来呼吸均匀,再没有痛苦的表情。
吹雪稍宽了一下心,又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走回椅子那边。亦真似乎已经入睡,坐姿依旧优雅,头往后靠着墙,睫毛一动不动,灯光自上面照下,更拉出长长的阴影,覆在他那张精致又漂亮的脸上。
她静静地打量他……梦中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为什么她之前一点都没发现呢?他其实真的长得很象以前邂逅过的那个俊美的小男孩。她虽不敢说自己记得很清楚,但是他们共同的特点,都是与平常人不太一样的地方……特别白皙细致的皮肤,深色的眼眸,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总的来说就是很东方却又有点儿混血儿感觉。
许诺的话又在耳旁响起……
他们初转学来的时候,中文都不甚流利,偶尔碰到不知道的词,还要用英文做解……
自她与他们认识以来,一直觉得双胞胎的中文都说得很纯正,从没令她觉得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以至许诺那样说的时候,她曾觉得可信程度很低。但那之后在游乐园,看到亦真那样流利地说着她听不懂的外语时,她开始有点儿相信了……虽然她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他说话的流畅度与语速,显然都说明他对那门外语的熟悉程度比他对中文要更胜一筹。
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也一样是来很远很远的地方,语速缓慢地说着生疏的中文。在十岁的她看来,还以为他是因为性格腼腆说不好话,但也许……
也许……
她的手伸到胸前,隔着衣服触到胸前的铭牌。
如果她当年遇见的那个小男孩,跟这对双胞胎有关系的话……
心,突然止不住急促地跳起来。吹雪觉得自己有一点呼吸困难,再不敢转头去看旁边静静坐着的人。
亦真再醒过来,是被嘈杂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一片人影浮动的景象,花缘巧被推着出了病房,而吹雪跟在那张床后,看到他睁着眼睛看着这边,就朝他走过来。
“妈妈醒过来了,现在送去做检查,检查之后换病房,就不再回来这里了。”几乎一宿未眠,她的脸色很不好,但是浮现幸福的笑容。
亦真尚未完全醒来,不想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说:“换到哪里去?”
“这个……说是转到住院部的普通病房。今天先做综合检查,之后观察几天,再根据检查结果来定下一步的治疗情况。我看妈妈醒来之后脸色不错,一直说要回家,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亦真将眼睛反复眨了几下,让干涩的眼球活动开来:“检查又要折腾很久吧?”
“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会陪她到在新病房安置好为止,然后才回家。”
他这才慢慢地站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还得回去找人来修窗子。”
闻言吹雪的脸红了红:“那笔修理费,请算在我身上。”
“那是一定的,”走到门口,亦真转过头来,“如果医院再有账单,你打电话到我家。”
“啊,那个,其实……”吹雪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其实……”
下一刻,他便看到她变魔术般,自兜里掏出另一叠收费单来,不由得好笑又好气,将那叠纸接过来问:“最近的收费处怎么走?”
她无辜地看着他,说:“电梯三楼出来左转。”
傍晚。
回家刚刚打开门,就听到电话疯了一样在不停地响。吹雪一点力气都没有,慢慢地走过去拿起话筒……
“喂?”
“吹雪!你还活着吧?!”
许诺的声音差一点刺破她的耳膜,她下意识地将话筒离开耳朵一米远:“我还活着!不要那么大声说话。”
“你下午怎么没有来?我们明明约好一起做模型的了啊!家里的电话又没人接,吓死我了!”
是啊,出了好大的事情。吹雪在心里说,同时意识到昨晚上她打电话过去的事情最终也没有传达到许诺那里……否则他一定已猜出来是她了。看来就算打通了电话也没什么用,以许诺在这个家里的能力范围,恐怕管不了金钱方面的什么事。
“没什么事,今天有一点别的事,又正好没有电话卡在身,就这样失约了真对不起。”她觉得此时告诉他也只是让他白操心,干脆就不提了。
“那个倒没什么……倒是你,你真的没事吧?”他显然已经担心了半天,此时仍无法将声音放平缓地说话。
“我还好,”吹雪看着自己在镜子里面的憔悴样,默默地笑起来,“对不起,我食言了,没有来帮忙。你完成那个模型了吗?”
“我是什么人?你就不用为我这边担心了。倒是你,你明天是真的不来了?”
“嗯,不去了。”都出了这种事,谁还有那雅兴。
“那……我挂电话了,你自己小心点。”
“许诺,谢谢你。”她听出来他有点失望,忙安慰一句。
“没事。你没事我就安心了。我真的要去忙那个模型了,不然明天会来不及的。晚安。”
电话挂断,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吹雪有点失落地放下话筒。一个人呆着的家里,真的有点很空很冷的感觉。
她忍不住环胸自抱……妈妈又住院了。
或许自己与妈妈的这个家,就快要撑不下去了也说不定。现在虽然有亦真帮忙撑着先把急需的医疗费付了,但接下来还不知道会花多少钱,更不知道可以这样问他借钱到什么时候。高利贷的借款又在每天增加着……她真的能有还清这一切的时候吗?
她正想着,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
……难不成又是来催债的……
吹雪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也不想去知道到底是谁打过来的,“啪”一下将电话线扯下来,扔到一边。她突然又想到昨天自己匆忙出门,木板窗子打开了就没有关上,赶紧跑回自己房间去。
窗户依旧打开着,窗外就是另一扇窗户。此时窗帘拉着,可以隐约看到后面透出桔黄色的灯光,却不知道窗玻璃修好了没有。吹雪点亮自己这边的灯,仔细察看床上是否有脚印之类的东西。
……没有。一切都跟昨天她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賊光顾过的痕迹。
她松一口气,就马上扑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