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伸手到兜里掏了掏自己的那张银行卡,有点心寒。
果然,一堆单据交到手上,又是收费。
她接过来,估算了一下金额,知道自己肯定没法今晚结清这笔费用。于是小心地看着那个护士说:“请问……这些费用可以明天再交吗?”
“这个……如果不交费,接下来到天亮要打的点滴都没法给病人插上,你还是尽快去交钱吧,”护士的面色有点为难,又补了一句,“这是医院的规定,我也没有办法。”
吹雪拿着那一沓收费单,慢慢地走下楼梯,身体里面一阵阵被刀子刮一样地疼。亦真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着,看她的表情。走到一楼,她抬头看墙上的钟,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不由得更加绝望,但她还是咬了咬牙,往口袋里掏出一张电话卡来。
亦真在后面跟着,看她走到共用电话角落,将电话卡塞进去拨号,眼神慢慢凝重起来。
接话音响了很久,对面才有人接起来:“您好,这里是许公馆,请问您找哪位?”似曾相识的声音。
吹雪猜是那天见过的那位管家,便说:“您好,我找许诺……对不起我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是是我有急事,麻烦您……”
对方彬彬有礼地回答:“请稍等。”
话筒被放下,就听到跟上次一样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吹雪松了一口气……还好对方愿意转接电话。此时她才意识到亦真已经来到在她面前,靠在旁边的那个公共电话上,一副要看好戏的神情,不由得有点生气,别过身子。
“咦,连山,你这么半夜的爬起来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女声突然远远地传进话筒。
“小姐,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是找许少爷的。”
“电话?还是找那个孤儿院捡回来的?”
吹雪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声音莫不是许贤吗?
这下可不好了……
果然,脚步声又往电话这边来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咯”的一声,许贤的声音传进话筒来:“你是谁,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做什么?”这声音显然比之前管家说话的声音要大许多,连亦真这样有一段距离,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我……”吹雪怕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只好说,“我是许诺的朋友,有点儿急事找他……”
“现在都几点了还打电话,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这……”
“不管什么事,明天再打过来,先这样了。”
吹雪一听她要挂电话就急了:“对不起,我知道这样打电话过来很冒失!请您让我跟许诺说几句话,我真的有很着急很着急的事情……人命关天,请您网开一面!”
“人命关天?”冷笑声通过话筒传过来,“再怎么人命关天,你也不能这样半夜地打电话到别人家里来骚扰吧?大家都睡觉了,没人有空接电话。”
“求求你,求求你!”吹雪的心都要跳到嘴巴外面来了!
那边许贤却似乎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不管你……”
“啪”。电话在这一刻突然被掐断,吹雪怔了怔抬头,只见一只手指按在自己跟前放话筒的按钮上,是亦真将电话按断的。
“你……你干嘛挂我电话?!”
“再说下去也只是给她机会多嘲笑你几句。”他缓缓地说。
她急得脸都红了:“即使这样,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许诺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可能借我这笔钱的人……”
亦真好笑地打量吹雪此刻脸上鲜艳的颜色……
“笨女人,你认识的人当中,真只剩他一个人可以求了,还是你又准备做蠢事情了?”
她会意,但倔强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之前已经麻烦过你很多了,接下来我想要自己解决。”说完,又将电话卡塞进共用电话里,准备再打许诺家的电话。
这一次甚至在通话音响起之前,亦真的手就伸了过来,将电话按断。她有一点愤怒地抬头看他,他却迎着这目光无所谓地笑一下,顺手将自电话里自动弹出来的她的电话卡收在手里。
“还给我。”她朝他伸出手。
“我说话的时候要好好听我说。”他将那张电话卡放到她面前,手轻轻一折,那塑料卡就断做两半……连她心里紧绷的那条线,也一并被折断了。
她不由得睁大恼怒的眼睛:“你……你想怎样!”
“我才刚刚帮过你,你却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他不悦地蹙起眉,“说起来,我好像一直都在对一只会咬我的狗施恩。”
她闻言有一点恼怒,又沮丧地看着那张已变作两片塑料的电话卡落到地上:“我……我说了我会还你的……”
“施恩不是因为图报的,”亦真冷冷地打断她,“若真要一笔一笔地算清楚,你要还我的东西就多了。”
一阵头晕朝吹雪袭来……
“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道理,我现在只想借到钱好给妈妈办好住院手续!”
亦真冷冷地看着她:“如果你真的为你妈妈着想,就应该学会低头做人一次。即使你真的可以跟那个叫许什么的借到钱,他至少需要连夜赶过来,对在上面等着输液的病人来说,这些时间真的等得起吗?”
她顿觉理亏,无法还嘴,但仍紧紧地闭着嘴巴,不说一句跟他借钱之类的话。
他看她这样倔强,冷笑一声:“也罢,不关我事。闹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晚安。”说完,就转身往出口走去。
吹雪慢慢蹲下,捡起地上已经变作两片的电话卡拼在一起,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明白……其实她再明白不过了。
亦真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联系不上许诺或者奕飞,他已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除了求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他不计较她将他家的玻璃窗砸破的无礼行径,二话不说就跑过来帮忙,她本来至少不该对他这样的态度。
但是,这个人……她真的很想跟他尽快划清界限……
他不是没有好的一面。他会保护弱者,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甚至他有时候温柔得令人砰然心动。可是,他暴戾的一面实在令她难以接受。他已经不止一次令她有受伤的感觉,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吹雪的手指触及自己的唇,怔怔地落下泪来。
是她太自私了吗……妈妈仍在上面等着救治,自己就已经在这里任性起来。亦真一路奔波帮忙到此,此时此刻她却这样针对他,宁可去对别人低声下气,难怪他这么生气。
那样低头站了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地狠狠地将牙一咬,站起来就拔腿往出口方向追去。
亦真走到医院门口,随手叫停一辆出租,正拉开门准备坐进去,就听到吹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等等!等一下,陈亦真!”
回头便看到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急救中心门前的台阶,转眼已经到了他眼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对不起,刚才都是我不好,请你……请你借我钱!”
“太晚了,时效过了。”他心中不爽,只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要坐进车子里去。
吹雪忙一把拉住他:“等一下,拜托你!我……我道歉,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请你……”
“又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冷冷地打断她,“你究竟懂不懂为了这种承诺,你可能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万一我要你陪我睡觉,你也会去做吗?还是你根本就把我当傻瓜,只是随便说说的?”
她似被狠狠打了一巴掌,惊惶地看着他,眼中浮起一股失望的雾气。
他也觉得刚才的话说重了:“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
“如果那就是你的愿望,我答应你。”她不等他说完,就直接回答。
他的话卡在嘴里,不置信地看她。她看着他的眼神变得视死如归,一直以来令他非常在意的那种傲气却更加明显地闪耀在眼底。看来,她不只是把他的话当真,而且本来就觉得,他即使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也不奇怪。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要一巴掌扇过去将她刮醒,手绷紧了一秒钟,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的眸子居然传递给他一种觉悟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之前的那句话已成为一个极大的错误,有点无奈地冷笑道:“真让人感动,为了自己的妈妈要舍身报答救命恩人吗?”
她那倔强的眼睛受挫了,眼中那点坚持却越燃越旺:“无论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你帮我救我妈妈。”
他看她那样的眼神,愈看眉头愈发拧紧:“你这种求人的态度还真是有够强硬,好像需要帮忙的不是你而是我。可惜我觉得根本没有什么想要你去做去事……我重点强调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所以即使你许下这种承诺,我也没兴趣帮你。”
“你……”她脸上的血色褪去……他的意思就是没有希望了?她不管做什么,都已经不可能再让他回心转意了?
“我目前为止的结论是,不要帮一个恩将仇报的人比较明智。再见。”亦真说完,又要往车里坐进去。吹雪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求求你!就算你讨厌我,请你帮帮我妈妈!”
“不要碰我!”他见她又拉拉扯扯,火大地一甩手。
“啊!”吹雪一时躲闪不及,手脱开的同时,脸颊被亦真的手肘正正撞到,眼前顿时一片金星乱冒,斜斜地往后倒去,手肘撑到地面,疼得她又呻吟了一声。
亦真没料到自己这一下居然正好打到她,不由得愣了愣。吹雪头晕都还没过去,就已经拖着受伤的手肘爬起来,又过来拽住他……
“不要走……请你帮帮我妈妈!求求你,帮帮我妈妈……”借着路灯的光,可以看到她的脸上刚刚被撞到的地方,已经现出一片黑色的瘀青。
话虽说得如此可怜,她眼中的那点光却依旧闪烁着……亦真蹙眉想着……这个女人也不懂得掩饰自己一点!明明心底既敌对他又有点看扁他,却非要来求他,这是什么逻辑?她真以为靠这样几句话真的可以继续换取他的同情吗?
但是……
他漂亮的眼睛眯起来,没有再用力挣开他的手,只是缓缓将出租车的车门关上,深色的眸子紧紧盯住她表情脆弱的脸。司机看他不坐车了,马上踩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她仍抓住他一边手臂,此时被他看得发毛,有点犹豫地放开,手慢慢垂下。他突地浅浅一笑,朝她俯下头。她下意识地往后闪,却被他宽大有力的手掌框住脑袋两边,无法躲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额头靠上她的,零距离地眼对眼,鼻对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