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这才瞩目细看,只见这女子只有十五六岁上下,容貌端正秀美,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有好感的亲近之美,她通身虽是锦缎,却不是顶好的料子,云鬓上虽插着些许的头饰,只是质地普通,一看就是小户人家出身。但却朴而不拙,凭生更添一种清新田园楚楚动人之韵,让人不自禁地生出怜惜之心,比起傅红雪那种妖媚做作更添另一种别样的风韵。
且不说其他,仅凭一介平民身份却能入宫参贺皇太后圣寿,可想此人大有来头。
锦娘心里暗忖,身体早已先理智还了一礼,笑道,“姑娘真是多礼了,奴婢看姑娘神色焦急,不知姑娘将要去往何处?”
那女子喜道,“不瞒姐姐,小妹我刚刚入宫,对宫廷路径不甚熟悉,和导引的宫女姐姐走叉了路,竟然不知如何回去,还请姐姐告知。”
锦娘一笑,“姑娘莫不是想去皇太后圣诞庆典之处?”
“正是,正是。”女子大喜,连连道,“还请姐姐指引,小妹感激不尽。”
锦娘点头,“无妨,我也正要去呢,既然有缘通路,我们不如一道吧。”说着二人穿花拂柳,辨径认道,一路上同往御花园而去。
那女子一路上噤声默语,想是事先有人叮嘱过,锦娘自然也不主动搭话,幽深的禁宫之中,最忌乱看乱说乱问,宫廷多少惨祸都是从口出,关系到身家性命,谁敢大意?
从体元殿前绕出来,穿过隆福门,内廷规制最宏伟的三大殿在黑夜中犹如潜伏着三只神兽,无限的神秘着又带着俯瞰众生无上威严。
六百年间,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朝代更迭,唯有这座涂着金色皇权的紫禁城在历史浪涛中,在岁月的风雨侵蚀下依旧岿然屹立,也许亘古不变。
锦娘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她能够感受到眼前不世的建筑给身后少女所带来的震撼,她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她那已经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熟悉的感觉一瞬间犹如潮水般的涌上心头,是的,她也曾有那种激动难抑时候,对着这巍峨横亘在人世间的帝王之城,只是那是六百年前呢,还是六百年后?她却是算不清了。
沉默地穿过交泰殿,身后一直小心紧随的脚步渐渐的慢了最终甚至停了下来,锦娘走了好远,身后的脚步还是没跟上来,她不由得诧异地转了回来,小声询问,“姑娘,怎么不走了,还没到呢。”
女子愕然惊醒,不好意思道,“是了,我想事情想得入了神,不知不觉就停下步子了,姐姐千万不要怪罪。”
锦娘微笑,“怎么会?”话音未了,只听身后女子指着黑夜中犹如一座小山一样的建筑问,“姐姐,这个宫殿是什么去处啊?如此华贵出众。”
锦娘闻言抬头一看,漫不经心道,“清宁宫,大明历代皇后的寝宫。”
当今皇帝冲龄登极,君临天下虽然有数年,可是年岁尚轻,至今未大婚,清宁宫也一直未曾迎来它的新主人。
身后一阵沉默,锦娘有些奇怪,回头瞅了一眼,女子瞬间敛去脸上异样的表情,对她歉意一笑,赶上几步,有些不自然道,“姐姐,我们耽搁不少时辰了吧,快走吧。”
直到过了清宁宫,来到清宁门前,锦娘还能感觉到女子不时地偷偷回首向身后瞧去,锦娘心中更是纳罕,却又不好过问,只把疑虑悄悄地压在心里。
这个女子真是好生奇怪。锦娘心里不由得想到。
出了清宁门,又过了几道宫门,不远之处的灯火通明人影纷乱之处就是御花园了。
她们二人刚到了御花园的角门,就见到一个宫女在那儿垫脚抻脖子焦急地像是等什么人,一见到她们二人出现,欣喜地连忙迎上去,“哎呀,钱姑娘,您自个儿找回来啦,奴婢该死,把姑娘给丢了。”又是行礼又是道歉,猛地歪头看到锦娘,忙收敛举止,瓮声瓮气地道,“锦娘姐姐。”
钱小姐扭过头看了眼锦娘。
锦娘笑着道,“钱姑娘千万要包涵,小菊年轻再加上进宫时日不多,有些粗手粗脚,这丢人的事大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都是我们这些管事的没有调教好,还请您多见谅才是。”
“锦娘姐姐说哪里的话,这里原也有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只顾看宫中的景致,粗心大意走丢了还不自知,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说起来,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才对,若不是蒙锦娘姐姐好心引路,妹妹我这会子还说不定在哪转圈子呢。”
锦娘淡淡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菊,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带钱姑娘进园子去。”
园内一片灯烛辉煌,万影纷动,锦娘吹熄了手中纱灯,将它放在放在门边的石凳上,明天自有打扫的内侍来收拾。
她仰头看天,繁星闪烁,一轮将圆未园的银黄色珠玉盘子挂在苍蓝苍蓝色的夜空上,古月照着今人,一人一月,一天一地,彼此两两对望。
看来明日又是个艳阳天了。
整整衣冠,锦娘正要移步的时候,忽然眼角处人影一闪,绿衫飘飘,一愣神的功夫,等她定神再去看时,树影重重,眼前却什么也没有了,若不是积落在地面上零星的落叶上传来“咯吱咯吱”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她还真的还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多出现的幻觉呢。
几乎与此同时,锦娘条件反射般地将身子一缩,隐在了黑暗中。
心中却止不住地将刚才的画面重新在脑子里重放一遍,乌漆抹黑的夜里(嗯,如果不带月光的话)、有如鬼魅般藏藏躲躲的人影,还有在这个偏僻的地儿。。。如此的时间、如此的场合、如此怪异的举止、、、。怎么想,怎么觉得画面是如此的阴森诡异呢。
锦娘顿时觉得周身的寒毛都根根惊恐地战栗了起来。
更让她犹疑不定的是,那“鬼影”身上所穿衣衫服侍、制式她还见过,而且非常熟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同样的水绿色的绿衫袍、百褶裙、大袖、、、
明廷中等级制度森严,尤其是在皇宫中皇权最集中的地方,除了有主子奴才大的等级上分差外,其中主子内部和奴才内部也会分个三六九等,以示高低上下贵贱之分。比方说,同为主子后妃,中间就有皇后,贵妃,妃,嫔等之分;锦娘所在的奴才大框架内也是分几等几层的。
像女官就有七品、六品、五品等品级之差,这季节水绿色袍正是五品宫女的官袍。
而身为五品女官在宫内也是寥寥无几,只有永寿宫中侍候孙太后四个贴身女官,乌兰、傅红雪、春兰和她自己。
这四个人平日共同侍奉孙太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相互之间是再熟悉不过,别说是在夜色如此光华的月将圆之夜,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锦娘只要是凭气味也能将她们一一分辨出来。
看刚才的身影,纤细,苗条,妩媚风流,老远还能闻到那浓烈的兰麝香气,她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一个人来——傅红雪。
不错,一定是她。
不过,这个女人出现在哪里,哪里必定会生是非,此时此地此刻她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打谁的鬼主意?
有心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回身再悄悄地离开,毕竟是非场里的是非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是一想到,今日是个大喜日子,自己还顶着个“督察御史”的烫手帽子,今日不论出了什么事,礼部和那些护卫人员且不说,就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再一想到,傅红雪素日和自己就不对盘,想想那日和那昏君一起编排自己恶毒的言语,不又得生生打了个寒颤,越这么想越觉得傅红雪今日鬼鬼祟祟背后的矛头直指的就是自己。
一想到傅红雪阴谋背后算计的正是自己,再想要做个“壁上观”的冷眼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成的了。
她咬牙横下心地朝着刚才声音行进的方位就悄无声息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