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就像被上了弹簧的皮条,闻言立马就起来了,一边手脚麻利地从个小宫人的手中拿过一个柔软微凉的紫竹抱枕放到太后背后,并小心地搀扶实际上还很年轻的她舒服地靠在上面,一面陪笑着说道,“都是娘娘体恤奴才们,让奴婢说呀,这大热天的,就应该多跪跪,明着是孝敬您老人家,暗地里让我们奴才也偷着受用受用,岂不是一句两得?”
孙太后闻言呵呵直笑,手指着锦娘,不无怜爱道,“哀家这偌大的永寿宫里就数你嘴巧,又敢说别人不敢说的真话,偏偏哀家不但不怪罪你,还如此地纵容你,真是罪过。”
锦娘却出人意料地肃起了脸,不但不笑,口气还十分强硬,“娘娘您这话可有一句说差了,奴婢听得很是不受用呢。”
这句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不但强硬大胆,还很十分无礼,将方才凉风习习,一派融洽的气氛顿时炸得荡然无存,把围拢在周遭的乌兰和众宫女吓得心肝直乱跳,无不都在暗地里寻思,“这人莫不是受宠过了头,脑热昏头了。”都不由自主地屏息等着她的后话。
就连孙太后也意外地直了直腰,脸上露出震惊、不敢置信的表情来。
锦娘见气氛被营造得差不多了,这才不慌不忙开口,脸上痛心疾首的表情也同时跟上,“娘娘,奴婢已经回禀过您呐多少次了,您真的一点儿也不老,瞧您的肤色、发质比我们还水嫩呢,您若硬是要自称老太婆,那这天下可就再也没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了。所以说啊,娘娘,您就是为了体谅体谅那天底下爱美的女人们吧,可再也不许提那‘老太婆’三个字喽。”
众人一愣,接着不由得都会心笑了起来。
孙太后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用手点指锦娘,其他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你,你。。。”说个不住。
众人其乐融融的哄笑声中,锦娘脸上却是一副无辜不知所然的表情来,心里却在暗想道,对不住啊,凤姐,你聪明机智原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你那些用来哄奉贾母的乖觉机敏的招数少不得我这个后辈也拿来借用借用一番了。
孙太后笑眯眯地看着锦娘,抚着她的手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刚还说我还不老,却不知你们的皇上才给我请安时就和我商量要给我办五十大寿的事,我本不欲答应,一来,贺寿庆典是件大事儿,到头来免不了了要铺张浪费,劳民伤财,伤了人和;再说了,这些年我深居**,早晚焚香拜佛,早已不喜俗世的繁华喧闹,这么大操大办,即使佛祖不予怪罪,也非我所愿呐。”
锦娘心里一动,知道主菜上来了,心里略一寻思,便开口继续拿着王熙凤的腔调道,“娘娘所说的甚是,只是奴婢认为这恐怕有些不妥。”
“嗯?”孙太后纤丽的峨眉往上一挑。
锦娘继续拿捏着说道,“娘娘您数十年母仪天下,泽被四海,为苍生万民所仰待,尊崇并亲力施为太祖高皇后“崇简去奢”祖宗家法,一生勤俭的德名早已是传播四海,为天下人所广知。。。”说完她顿了顿,偷眼看了看孙太后,见她脸色如旧,这才继续道,“往年每逢娘娘您千秋节,也是体恤天下百姓艰难,能俭就俭,能停则停,依奴婢看,今年不宜再如此。”说到这,她就闭口不说了,只是望着孙太后。
孙太后会意,说道,“我的儿,你我虽为主仆,可是你自小是由我抚养长大,情分不逊一般门户母女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而不吐实言的,你尽管放心,天下哪有女儿说错话,做母亲的会因此责罚她的,还不快说来。不然哀家可真的要罚你了。”
锦娘这才展眉而笑,长身而起,学着民间男子的模样给孙太后作了个长长的揖,“是,奴婢谨遵懿旨,奴婢既是奉旨说话,那就不敢不说了。”
俏皮的话又逗得孙太后开怀而笑,把她揽到榻沿边,催促她快说,这时哪有一点母仪天下几十年一国之母半点威仪。直看得周围宫女既是咋舌又是羡慕,而种种内藏的情绪就不得而知了。
锦娘这才抿嘴而笑道,也不打官腔了,“娘娘,您若是再不愿意操办千秋节这国之大事,您倒是乐得清闲了,也安心了,可是您得想想我们万岁爷啊,想想我朝自建国以来,奉行的都是‘以孝治天下’,‘百善孝为先’,咱们万岁爷身为天之骄子,万民之父,四万万百姓之楷模,他的一举一动天下人可都睁大眼睛瞧着呢,若是您执意不愿意过这五十大寿,万岁爷身为人子,哪敢勉强,这事指定又是不了了之,那时百姓们会怎么说呢,他们肯定说啊,圣人之言原来也不可信啊,连一向倡导‘以孝治天下’的皇上也可以不给当朝圣母皇太后做逢十整寿大寿,那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庶民是不是也可以松懈,可以不孝顺咱们老子娘呢,娘娘,您瞧瞧,这后果会闹得多大呀,咱们万岁爷的脸上也过不去啊。”
这一席话连消带打带哄带分析利害,倒不像是讲道理而是小户人家母女谈心唠嗑,直说得孙太后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不已。
众人又说笑了会儿,孙太后看了看四周道,“锦娘留下,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母女也好好说些私房话。”
众人领命如潮水般顿时退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永寿宫后殿只剩下孙太后和锦娘二人。
孙太后拉着锦娘的手,叹息道,“我的儿,你刚才说的哀家如何不懂,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哀家也为难啊。”
锦娘疑惑地抬起头,“娘娘莫非有什么顾虑?您若不嫌弃不妨说出来,让奴婢给您排解排解。”
只听孙太后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着,她松了锦娘的手斜靠在竹制软垫上,深沉的双眼不无忧虑地透过雕花菱格红木窗格,停留在某个方向上。
锦娘寻迹看过去,大吃一惊。
她说得很慢,像是在问件日常细碎琐事般开口道,却又透着掩藏不住忧虑,“按旧例,操办千秋节之事都是交给礼部衙门吧?”
她口中说着是礼部,眼光不误顾虑地盯着却是宫中首席太监衙门司礼监的方向。那里面住着一个了不得的人。
锦娘不敢多想,连忙回道,“不光是本朝,自从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以及后来汉晋唐宋直至到我朝都遵循此制。”
孙太后点点头,“既然祖制如此,我自然不敢破制,只不过风闻近来礼部官员人浮于事,懒散懈怠,据你所知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