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丹卿躺在病床上,脑后的撞击令她陷入昏迷,不细看就像是沉沉睡着。叶正远坐在旁边陪着,形容憔悴。他的眼睛,充满痛楚。
叶正远一双手因为痛苦而瑟瑟发抖。这种痛苦好久没有经历过。他痛恨自己,不但没做个好丈夫,连父亲的职责都没做到。丹卿在他的护卫下被伤害,昏迷着被送进医院来。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前妻谢遥。实际上,可以的话,他也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谢遥从机场一路赶到医院,风尘仆仆。
她愣愣地看着小丹卿,伸手缓缓地抚上女儿晕红的小脸,干裂的唇,昏迷的小丹卿似乎也带着满满的疲惫。还是应该带走丹卿的,叶正远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叶正远眼眶干涩,喉咙发苦,深吸了一口气,对谢遥说:“医生说脑外伤可能会造成脑损。”
叶正远同谢遥,两人离得远远地坐着,互相不看一眼,气氛很是诡异。
谢遥一个字都不想和叶正远说,这场猝不及防的婚变让她疲惫,而丹卿的伤势令她愤怒。她情绪激荡,勉力自持,将全部心神都放在病床上小小人儿。
谢遥拿着棉签沾水,一点点润泽丹卿的唇。她心中明白,丹卿昏迷只是暂时的,很快会醒来,但忍不住心痛,呜咽一声,落下泪来。
叶正新也来了,他一日不与丹卿聊聊,便觉得不放心。当叶正远告诉他丹卿受伤住院时候,犹不相信,那小滑头怎么会受伤?
现在看到前几天还调皮捣蛋尽给他帮倒忙下绊子的小家伙,脸色苍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由侧目。他焦急地问:“拍过片子没有,医生怎么说?”
谢遥拭干泪,站了起来,说:“我去再问问医生。”
“我同你一道去。”
丹卿醒来只觉得很累,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睁开眼就看到母亲含泪的双目,微微一笑,开口想说:“妈妈,我好想你。”却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有点慌神,怎么了,再一次张口,仍旧没有声音,目光渐渐迷茫。
谢遥发现忙握住丹卿的手说:“没事,别怕,妈妈和你在一起。”
叶正远已经按铃通知医护人员。
叶正新问:“哪里不舒服?”
恶心疼痛,脑袋涨,全身不得劲……她轻轻蹭了一下谢遥,无声地说:“妈妈,我疼。”然后紧闭的双眼里流出泪来。谢遥温暖的将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安慰、呵护着。叶丹卿像是忽然发现有这么一处令人无限安心的所在,眼泪争先恐后地滚落。
丹卿再次做了各项检查,结果不容乐观。医生说:“可能是运动性失语症,患者虽然发音器官并没有毛病,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患者仍保留听懂别人说话,以及写字和阅读的能力。”
叶正新有点沉郁了,什么,你说这小姑娘不会说话了,变哑巴了?
叶丹卿握着谢遥的手,将头埋在母亲肩上,温暖祥和的气息,最初的慌神慢慢得到平复,她渐渐冷静。虽然心中仍有一点凄苦,但又不是一辈子如此。而且她很累,很倦,像一直在奔跑,疲累到极点,终于获得安谧。
叶丹卿一直紧紧的握着谢遥的手,躺在母亲的怀里,直到她睡着了手指才慢慢松开。
谢遥看着女儿,丹卿神态安然,眉眼舒展,不知梦境里是否彩蝶翩翩,如同天堂般幸福美满。一个吻怜惜地落在丹卿眉间,丹卿的世界是否认为母亲的怀抱是世间最安稳温暖的所在,所以瞬间忘记苦痛挫折,睡得如斯安心。
叶正远已联系最好脑科医生前来,他返回病房就看见谢遥抱着丹卿,两个人睡得香甜。相似的两张面孔紧紧相贴,相依相偎。
“像不像一幅画?”叶正新在旁边问道。
“恩。”
叶正远移开眼睛,不再看那母女,也不敢看叶正新的脸。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到底意难平!
叶正新沉默着看了叶正远一会儿,忽然叹息:“这么舍不得,又何必当初?”他要牢记叶正远的教训,这么惨痛的血淋淋,足够他警醒。
听着医生解说病情,详细制定的语言训练计划,叶丹卿目光微微呆了呆,慢慢垂下,然后又抬起来,神色如常。她微微笑,积极接受治疗,一对一陪说,苦涩的中药还有针灸,似乎这一切都很平常。
两周后,医生宣告病情稳定,只需定期进行语言训练。她和谢遥一起回家。“发病3—6个月是失语症恢复的高峰期。”谢遥牢记这个医嘱,每日陪着说话,瑞士也不去了,日日与专业人员一起教丹卿重新说话发声。
叶正新也来汇报施明明的后续情报,叶丹卿的父母或许认为这不是小孩儿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可不。他如今还担任着“小三大作战”的指挥者呢。
叶正新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叶丹卿点头,用手势表达:“还好。”
“能发声吗?”
叶丹卿翻了个白眼给他:“你有听到声音吗?”
叶正新纳闷地说:“我看其他人都会发出一点点声音,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啊?”
叶丹卿无所谓地表示:“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啊?这可是你的声音啊?”
“我怎么不上心啦,每天都要喝药,看不同的医生,还有这么长的针”叶丹卿比划了下针的长度,极度郁闷,“我的日子好悲惨啊。”
叶正新同情地看着她:“你爸爸妈妈呢?”
“我不知道,他们可能终要分开。”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恩,幸好没变成植物人。”叶丹卿微笑。她是真心觉得幸运。好吧,是有幸运儿遭受比这更厉害的伤害毫发未伤,但她仅仅只是被撞得失语,思维能力尚存,能跑会跳,照样弹琴打拳。
如果不这么想,又能如何?悲伤难过愤恨暴怒不平,这些情绪不是没有,只是被她很小心妥帖地收藏。这些坏情绪不能帮助她发声,只会让她和痛惜她的人一起沉溺于此,那明天,以后,无数个明天,将如何自处?永远自怜自艾,哭泣吗?
她安慰着表示:“没事,反正我其实也不喜欢说话。人说沉默是金,我现在有很多金了。”
叶正新说:“我还是喜欢你叽叽喳喳的样子,还有像银铃一样的欢快笑声。”
叶丹卿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说:“你好酸!”
“你这个样子也很逗,像小丑,表情动作都很夸张,嘴巴张得这么大。哈哈,太有意思了。“
叶丹卿大怒,飞起一脚,踢了个玩偶砸到叶正新身上。
房间立马爆发枕头玩偶大战。
谢遥听着房间传来的声响,目中含泪,开怀大笑的声音少了一个。那个欢乐尖叫撒娇的孩子突然沉默无声,不禁内心惊痛。叶丹卿还那么小,才六岁,生命就此有缺憾,不完整不完美。
吴家睿也来看望他的青梅。
他说:“卿卿,你真的没有声音了吗?”
叶丹卿点头:“恩。”
吴家睿问:“像小人鱼一样吗?那你走路会不会像刀割一样疼?”
叶丹卿笑得直打滚,她想,神啊,这小子是六岁吗?我怀疑他是不是三岁啊。叶正新能看懂丹卿的手势,不代表吴家睿小朋友也能看明白。但叶丹卿的表情足够让吴小朋友明白。
吴家睿脸涨得通红,叶丹卿就算不会说话,嘲笑人的时候仍旧一针见血。
他迷茫地看着丹卿。叶丹卿无奈,拽了小胖墩的手,直接去一楼游乐室玩儿。她摆弄小火车,打开八音盒,将所有会发出声响的玩具都打开。她想,世上有声音的事物有这么多,少我一个不少。而且只是现在不会说话而已。
大人认为遗憾的事情在她的认知里,并非不可替代,无法用自身嗓音歌唱,还能用乐器。千言万语,无法开口表达,可以用手,用笔……无数的方式。
晚上,叶丹卿像小娃娃一样被谢遥抱在怀里睡觉。她安心的同时,又觉得羞愧。一点小伤小病痛就惶惶不可终日,夜不能眠,需要人陪伴。怎不让她羞愧?她不知道谢遥的煎熬比她要多得多。谢遥亦是夜不能寐,唯有怀中抱着女儿,才觉得心里好象踏实了一点。
叶丹卿出事的事情瞒不了叶老爷子。他刚回C市没多久,就发现了。叶正远离婚这样的大事,竟然没和他说,丹卿说不出话来也瞒着。
叶老爷子自个跑到华生家园来看孩子。
丹卿看到叶老爷子,小跑过来,作势飞扑,惊得谢遥大叫:“卿卿,你小心点。”叶老爷子八十多了,虽说老当益壮,还需精心照料,绝不是能随便被小孩儿扑到身上撒娇。叶老爷子笑眯眯地抱住小孩儿,这小家伙可有分寸呢。那个飞扑只是看着猛了点,实际上还不如一只小兔子的力道。只是叶老爷子有点遗憾,小家伙这段时间可不能咯咯笑着过来问好了,不由对过去美好岁月无限缅怀。
他又看小丹卿精神不错,打拳架势十足,天幸啊!
好吧,不能说话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小家伙照样该打拳的时候打拳,该做功课的时候做功课,该玩乐的时候照样满世界乱跑,什么都没落下。笑容依旧明媚,不能说话似乎真对她没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