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夜色渐浓,银白色的亮粉划开了天,横跨星空,组成那条美丽的银汉河。东西两岸,各有一颗星子,正发出平常无法比拟的光芒。想必此时,鹊桥已然搭起,牛郎和织女在桥上执手相望。
皇上在前朝与众臣饮酒,宴会正酣,而七夕本就是属于女子的节日,在御花园东南角的开襟楼上更是热闹非凡,蟠龙帐舞,彩凤帘飞,六宫粉黛齐聚于此,端的是姹紫嫣红。桌上是珍馐美食,各色花瓜或被雕成奇花异鸟,或镂空刻出亭台楼阁;又有精致巧果,不仅是宫女,就连嫔妃主子们也都会捏塑出各自拿手的花样。
按理应由中宫之主领着六宫嫔妃拜过织女,便在开襟楼内穿七孔针,拜织女,乞巧斗巧。皇后不在,李妃被打入冷宫,这次便应该由代掌六宫的杨妃为首。但难得今年太后有兴致,亲自来了,她便笑看杨妃领着一众嫔妃宫女乞巧,拜织女许心愿。
只是,有了太后娘娘的存在,杨妃这代掌六宫的风光顿时消弭于无形,其中的微妙变化便尽在不言中了。
先是宫女登台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太后或娘娘们看的高兴,便都看了赏,是以宫女们也都早卯足了劲,彩头也就罢了,倒是得到太后、娘娘们的青眼便足够光荣了。
当然,前面这些斗巧的项目都只是抛砖引玉,等估摸着时辰,前朝宴会将散,昭烈皇便要回宫,而这边的宴会才算是正式开始。
只听得一句“皇上驾到——”正主真龙已是到了,只是昭烈皇这次比往年到得已迟了许多。
杨妃早提前得了信,领着众嫔妃在开襟楼下跪拜着,直等到那明黄的身影出现,他却来不及欣赏诸多爱妃的美态,而是大步上前,先进殿内给太后娘娘行礼去了。
随之昭烈皇才大手一挥,“你们也都平身吧!”
众嫔妃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听到了一个许久不曾出现的温婉女声紧跟着皇上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这是臣妾在佛前为太后祈愿的念珠,望娘娘身体长康,青春永驻。还有早前托念慈姑姑送去的巧果,不知合不合太后您的口味。”
众妃都惊讶抬头,果见是那被打入了冷宫的李妃娘娘,一袭暗朱色金鸾华服,虽梳着宫妆中最寻常的发髻,头顶一朵开得全盛的“冠世墨玉”牡丹——谁都知道李妃喜爱牡丹,也无人能像她这般,跟牡丹一起反被衬得妩媚娇颜。这一身尽显低调的奢华和皇家贵气,巧笑倩兮,与昭烈皇几乎比肩而立,恰如一对璧人。哪见得丝毫的颓然?看来宫里的传闻,说皇上时常去蘅芜苑看李妃的事情是真的了。
今日跟在李妃身边的那宫女,更是面生的很,一身烟霞银罗花绡长衣,头上虽是宫女寻常可见的发髻,却斜插一枚银凤镂花长簪,缀着一串玉兰花坠,耳上是一色的两颗玉兰花骨朵耳坠,一动一颤地平添了许多俏皮。
细看那宫女小巧的脸庞上,五官着实精致,尤其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风采过人,不说话之时便散发着些许清冷,更是不见丝毫的卑躬之态。尤其昭烈皇还时不时关注着她,看得好些嫔子们恨恨咬紧了牙根,自以为揣度出了李妃被恩准出冷宫的真正“原因”。
这个宫女,自然就是李梦琪。她跟着李妃跪下,依礼给太后请安之后,便安静地退至一边,只是一步不差地跟紧了李妃,也与周遭喧闹保持着刻意的疏离。
杏妃已是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的惊喜恰到好处,“真的是李妃姐姐?!臣妾没看错吧?皇上也真是的,怎么这样好的消息也不提前跟臣妾说一声。”
她今日一身银红云锦广袖合欢长衣,丝锦上绣着繁复迷离的大朵花瓣,又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缀着,往下接着软罗绡纱,流光溢彩在身后似乎摇曳了一地。也不需要什么脂粉,便已是娇艳如花,声音娇滴滴的,一开口便令昭烈皇眉眼间沁满了笑。
早又有好些嫔子上前来恭喜李妃。“恭喜李妃。”人群中却有个特别的声音响起,客气又不显出一丝的刻意。
这么平静的声音,不像是品阶比李妃低的人说出来的,想起四妃中,只有梅妃没能见到,梦琪不由得抬起眼。这梅妃一袭月白色留仙裙,身上淡淡的书卷味显得飘逸清雅,饰物极少,唯有腰带上系着的一只香囊,也是颜色暗淡。而尤为引人瞩目的,还是她脸上精致素雅的妆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因为据幼翠所说,这位梅妃早已年过四十!
梦琪毫不掩饰惊艳之色:那一身柔和的光芒,又哪是杏妃这个年纪的女子能望其项背的。
梅妃与李妃寒暄了几句,也似不经意地扫过梦琪,将她眼中的惊艳也一同平静收下,静静坐回了自己先前的位置。
梦琪已经被所有嫔妃们注视过了,也不差这一眼,垂下了头。
开襟楼一时热热闹闹的,梦琪抬眼,恰好看到太后含笑的眼,昭烈皇似乎还对着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太后便开口道:“李妃,你身边那丫头倒面生得很。”
“难怪太后娘娘认不出来。”周遭顿时寂静下来,而在人群中,杨妃是唯一不肯上前来寒暄的,自然十分引人注目,她此时身披紫华簇金广陵鸾尾吉服,金线绣制的痕迹与头上的赤金宝石相映成辉,光彩夺目,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扬,妩媚中带着些许凌厉,“这个丫头,可是十四殿下特意孝敬李妃姐姐的。”
梦琪闻言一凛,李妃却不在乎地接过话来,对太后笑道,“杨妃言重了,这丫头本是睿儿宫里的,那日派了来,臣妾瞧着机灵,便留下了。”
“噢?”太后起了兴致,招了招手,“让哀家瞧瞧。”
梦琪也不敢大意,得到李妃的示意,便领命上前去。又听得太后道,“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首,也不惊慌,大大方方地与太后对上了视线。
正座上太后穿着深青色华袍,只是用暗金线密密织出引颈高亢的清凤来,每一根翎毛都细致光滑,贵气逼人。发髻正中插着一支凤凰展翅含珠钗,虽已见皱纹,但面容十分可亲,慈眉善目,坐在那并不像个位高权重的太后,就像一位普普通通的老祖母。
她慈爱地打量着梦琪,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水光,似乎有些激动却被恰到好处地掩饰起来,她亲切地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她叫梦琪。”
“梦琪。”太后念叨了几遍她名字,又仔细打量了,“果然是个好孩子,哀家看睿儿也是孝顺。”
想起皇甫睿,太后眼里更多了疼爱,也放过梦琪不提了,她侧头对昭烈皇道:“对了,睿儿也许久未见他母妃了,怎么今天不见他?”
昭烈皇也皱了皱眉,便看向了曹德,曹德恭敬地弯了弯身子,“殿下说是给皇上,太后和娘娘们准备礼物去了。”
“这小子,又想出什么花招了?”李妃不由得嗔道,却不见丝毫不悦,反而含着淡淡的自豪。
“想必是许久没见他娘亲,想的什么点子,那咱们今天只怕是沾光了。”太后呵呵一笑,并不见丝毫不悦。
“怎么会,睿儿若是听了您这话,只怕又要伤心说皇祖母不懂他的心了。”昭烈皇提到这个最小的儿子,也不由得温柔起来,连面容的棱角似乎都软化了。
转而太后又露出几分寂寥,“说起来,老七都去了一个多月了,虽是去历练,也不说给哀家这老太婆来封信。”
昭烈皇一听,就知道太后这是想孙子了,于是略一沉吟,回首便对曹德吩咐了几句。曹德领命而去。
眼看太后和昭烈皇毫不掩饰对皇甫睿的疼爱,梦琪已悄悄看向了杨妃,暗暗注视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恨意。
却见杏妃拉了她的手,在一侧身之间说了句什么,杨妃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并不打算如何给李妃过不去,只道:“皇上,太后娘娘,不如入席畅谈吧。”
这次李妃的突然出现,全然出乎她的意料,眼看李妃跟昭烈皇一同出来,就足够她恨得牙痒痒了,再加上一个李梦琪,竟然入了太后的眼,又提到皇甫睿,想到自己失去的皇儿——第一次交锋,杨妃就明显败下阵来,伤痕累累,但在最后关头竟也能保持理智,没有当面给李妃难看。
太后不由得赞许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