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支箭，顾王爷将连日以来都在皇宫内当值的顾千帆叫回了家。书房内明灭的灯光下，顾千帆望着那支自家特制的铁箭，又惊又怒。
“若不是云儿机灵，这支箭便会让别人看到，这便能给顾家惹来天大的麻烦。”顾玄沉着脸说道。
“哥，那国师和你没仇吧？”顾若云冲着他狡黠地眨眨眼。
顾千帆紧紧皱眉：“小云，你不会以为伤了国师的刺客是我吧？”
“凭三哥你的箭术，这一箭要真是你射的，可就不会只射中他的肩膀了，对吧？关键是，是谁想要陷害你呢？”顾若云正色道。
“阿雨去追刺客，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顾千帆问道。
顾若云摇头：“她说刺客分头逃窜，她最终一个也没抓到，也没看出他们是什么身份。”
“既想要杀害国师，又想要栽赃于我顾家，真可谓是一箭双雕。不过，这两桩他们都不可能得逞。”顾千帆眼中有一道寒光闪过。
“帆儿，你莫要过于自信。”顾玄用有些担忧的眼神望向儿子，“为父早劝过你，我顾家擅长的是沙场征伐，保家卫国，却不是勾心斗角。为父明白你的抱负，但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子殿下也还过于年轻。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小心摔得粉身碎骨。”
顾千帆闻言神色一凝，应道：“父王，这个我明白……”
顾若云却听得云里雾里：“你明白什么了？想到陷害你的人了？”
顾玄和儿子对视一眼，叹一口气，对顾若云说道：“云儿，这件事父王和你哥哥自会应付，你一个女儿家，不必多问。还有，国师是神人，千万不可得罪，以后你们都要敬而远之。”
“哼，什么神人，所谓的国师不过就是懂得装神弄鬼罢了。”顾若云眯眼作了然状，“连我都看得出来，父王和哥哥难道还会看不出么？我就不明白了，皇太后和皇帝为什么要让这种人来干预国家社稷？你看那个什么祭天大典，大张旗鼓搞得煞有介事，却完全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
顾玄闻言脸色一变，斥道：“住口！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胡说些什么！”
顾千帆沉吟片刻，却对着父亲劝道：“父王，妹妹虽然天真却也聪慧，有些事恐怕和她说清楚了会比较好，免得她一知半解惹出什么祸来。”
顾玄沉着脸，没有反驳。
顾千帆压低声音说道：“小云，你说得没错，今天的祭天大典不过是一场闹剧。我们看得出，文武百官也看得出。但谁也不敢拆穿，太子殿下也只得尽心尽力陪着演，你知道是为何？这是因为国师的背后是皇太后，他听的不是天命，而是太后的谕旨。”
顾若云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哥，我明白了。今日的祭天大典，意义就在于那‘四煞’，也就是那个什么‘武林盟’，是不是？”
顾千帆微笑着点头。
“区区武林盟乱党，想要扫灭他们，让皇帝下一道圣旨不就行了？何必还这样故弄玄虚啊？”她有些不解。
“云儿，你太天真了，事情可没这么简单。”顾玄说道，“你可知道武林盟的来历？前朝末期，天下大乱，朝廷忙于应付内乱，外敌趁机屡屡入侵，根本无人顾及百姓死活。于是各路武林豪杰联合起来，内保百姓，外抗强虏。无数有识之士纷纷响应，大批英雄好汉加入，使得这股力量日益壮大，最终形成了名为武林盟的组织。”
顾若云疑惑：“如此说来，当时的武林盟应该深受百姓爱戴喽？”
“的确，那时的武林盟，在百姓当中享有很高的声誉。”顾玄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说起来，武林盟和我顾家还颇有些渊源。当时的武林盟主是青云门的门主冷千山，他收了四名徒弟，其中最优秀的两名，一个是你们的曾祖父，而另一个就是当今首辅柳臻的祖父柳斐颜。”
顾若云闻言十分惊讶，看看三哥的脸色，只见他也是面露讶色。
“后来的事你们都应该知道了，冷门主的两名弟子一文一武，都是惊世之才。后来他们一起辅佐昭武帝登上帝位，建立了大胤朝。”
“父王，我们的曾祖父和柳家先祖竟然是师兄弟？”顾千帆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段历史。
顾玄微笑着点头，却又皱起眉头：“只可惜，后期的武林盟被这群雄逐鹿的乱世浸染，变得复杂起来，纠葛在逐鹿天下的势力之间，最终变得清浊难分。昭文帝即位之时，青云门甚至带领武林盟举旗造反，使得大胤朝再也容不得武林盟这股控制不住的势力。”
说到此处，他叹一口气，似乎感慨万分：“最终，竟正是我们顾家还有柳家的后代，受皇帝之命，亲手覆灭了青云门。”
顾若云兄妹闻言都沉默不语，听到这样一段关于先辈们的过往，他们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们难以想象，先祖为了皇家的江山，亲手覆灭自己出身的师门时会是怎样的心情。而柳家如今的兴盛，竟也是建立在这样的决断之上。
顾玄扫一眼兄妹俩的神情，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事到如今，世上再无青云门，我顾家和武林盟也不再有任何关系。虽然武林盟这个名字在民间是一个长存不衰的传说，但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他们不过是一群草莽乱党而已。只是这许多年来武林盟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庙堂之事已经让皇上心力交瘁，他也懒得费心思去管江湖事了。”
顾千帆点头：“父王说得没错，可是如今那些江湖乱党是越来越放肆了，他们现在早已经不是一盘散沙了。现在的武林盟建立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分支，势力遍布全国。朝廷的官员他们敢刺杀，救灾的漕粮他们也敢抢，简直是无法无天，就差举旗造反了……”
顾玄用凌厉的眼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沉声道：“有些话，我儿不可乱说。单凭一群江湖草莽根本就无法在社稷头上动土。说他们要举旗造反，想必是柳首辅的夸大其词吧？”
“的确如此……”顾千帆点头。
顾玄闻言，脸上露出颇有深意地笑容：“柳臻心中顾忌的，怕不是武林盟吧，而是襄平王。其实武林盟如今势大，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暗暗扶植。柳臻恐怕已经知道了，那个站在武林盟背后的人，就是襄平王吧……”
“原来这些事，父王也是清楚的……”顾千帆似有些惊讶。
“为父虽久不上朝堂，却也眼未瞎，耳未聋。故弄玄虚搞那个祭天大典的，其实是太后吧？”顾玄瞥他一眼。
“父王说得没错，太后要求皇上举办祭天大典，其实就是要找个借口要皇上下旨扫灭武林盟。而扫灭武林盟的真实意图，是要打压襄平王。这样打着‘天命神谕’的旗号笼络人心，变相逼皇上就范，正是太后惯用的干政手法啊！”
“太子不是一直都很反感柳家对他的操纵么，为何这次却愿意主动配合？”顾玄问得一针见血。
顾千帆皱起眉头，叹一口气：“太子殿下现在的处境，真的是很难……皇上虽然英明，却无奈多年来缠绵病榻，精力不济，一直受柳家掣肘。这么多年来，柳太后一直死死将太子抓在手中，不肯让他培植自己的势力，就是为了保证以后柳家在朝中的权势。但纵然如此，因为有太后在，柳家顶多也是让太子即位以后再将他架空。而若是让襄平王夺了权，太子恐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如今皇上放纵柳家，怕也是这个原因吧……斟酌轻重，太子只好站在柳太后这一边。”
“而太子心里想的，其实是想要我顾家成为他的羽翼么？”顾玄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这其实也是……皇上的意思……”顾千帆低头轻声道。
顾玄闻言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神色中有一丝顾若云极少见的桀骜：“哼，让柳家得势的不正是当今皇上么？莫非到了此时他又想来倚仗我顾家？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从父亲的神情中，顾若云似乎读出了深切的愤懑。
但他的神色却又立即恢复了淡然，只颇有深意地看了顾千帆一眼：“罢了，为父已经老了，乐得退隐当个清闲王爷。不过，男儿盛年不可虚度，你是我顾家虎子，你想要去试一试这指点江山的大风大浪，为父不会拦你。不过若是你翻了船，我这把老骨头扔了也就罢了，你还得顾及一下你家妹子。”
顾千帆心中顾虑恰被点破，转头望一眼顾若云，缓缓说道：“世事难料，身不由己。我与太子是交心挚友，小云与太子有婚配之约，都是从小便结下的缘分。父王，只凭这一个缘字，就算是风口浪尖，我也选择和太子风雨同舟。我们虽还年轻，但这盘天下的棋局，本就是为我们布下的。”
顾玄望着儿子并不言语，他唇角勾起一丝赞赏的笑意，眼中却又流露出些许忧虑。
顾千帆转向妹妹，灿然一笑：“小云，我相信他会为你戴上帝妃的华冠。而我，愿意成为他那盘且试天下的棋局中的过江之卒。”
顾若云看着三哥此刻的眼神，那其中的光芒让她想起家中那把珍藏的凌渊宝剑。那把剑的鞘镶金嵌玉，看上去会让人以为它只不过是华美璀璨的装饰；但一旦拔出，它便会露出凌厉竟显的冷色锋芒，望之令人心折。
她那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三哥，也是有着这样凌厉的抱负和野心的。
她黯然：“哥，其实那顶帝妃的华冠我并不想要。我想要什么，你应该懂的……”
顾千帆望着她，很认真地说道：“可是你只喜欢他不是么？不巧，他偏偏就得站在皇储那个位子上。所以你要做好准备，你若选择他，便也要服从他的命运了。”
“谁说我只喜欢他……”她发现自己竟无法辩解，心里突感沉重。
父亲和哥哥的对话让她感到震惊，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李锦。在她眼中，李锦是不是太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处在这权势和皇位的风口浪尖，竟有着这许多的难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