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遇刺本不是件小事,但奇怪的是,顾若云却几乎没有听到过关于慕容苍遇刺的传闻。倒是之后,京城内出现了几起朝廷命官遇刺的大案。因为这些案子,身为龙武卫统领的顾千帆忙得快要发狂。
而李锦愈加忙碌,顾若云几乎是难得见他一面。她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但是她也理解他的难处,所以心里不以为意。
日子过得飞快,天气转凉,已经时近中秋。顾若云因为身体的缘故特别畏寒,太阳不好的时候,已经让阿雨翻出冬天的袍子来穿了。对于她来说,秋冬是最不好的季节,因为这时候她的寒症很易于发作。
其实李锦虽然自己很少来,却冷不丁地就会派人送素八鲜来给顾若云,而且每次都会问她的狐狸养得好不好。他送来的小狐狸又长大了一圈,顾若云仍是给它取名为阿雪。但比起从前的阿雪来,她对这只双尾雪狐更为宠爱。
但阿雨却对此有些意见,因为她特别喜欢吃肉,又深得王府厨子们的喜欢,所以几乎每晚厨子都会在厨房里留了鸡翅或其它的肉食给她当夜宵。但这二代的阿雪却聪灵得很,竟摸准了她的习惯,总是事先偷走她的夜宵。
每每想要教训它却因顾若云的阻拦而不得逞的时候,她就只能对着得意洋洋的小狐狸干瞪眼。
“郡主,你爱屋及乌,你和阿雪一起欺负我!”她一脸地委屈。
顾若云宠溺地抚摸着怀中那一团毛球:“哪里是爱屋及乌?阿雪是我的命根子,我当然要宠它。”
“哼,郡主把这只小畜生宠上天,还不是因为它是太子殿下送你的礼物,当我不知道么?”阿雨撇嘴,“可是,好像太子好久都没来过王府了。”
“他很忙,我无所谓。”顾若云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有些惆怅。的确,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郡主,提起太子,我最近听说了一件很不妙的事情。”阿雨皱起眉毛,凑到她面前低声说道,“我昨天听厨房的刘婶说,她早上去十香居买王爷最喜欢吃的烧酒鸭,结果发现所有的烧酒鸭都被柳府订了,听说是因为柳府中秋要办筵席。而那个筵席,据说是柳家女儿的订婚宴。”
“哦,那位柳家千金终于要嫁人了么?”顾若云不以为意。柳首辅家的女儿柳翩翩是出了名地才貌双全,还未长成便已经名满京城。她不禁记起,当年就是因为那个不懂事的姜越迷上了柳翩翩,又没贼胆去跟人家结识,结果才偷偷摸摸去偷窥人家。
她那样的名媛,再加上柳家的势力,想要将她娶进门的才子英雄恐怕是不计其数。但是直到二十二岁,她却仍是待字闺中,恐怕是挑花了眼,能配得上她的人实在是难找。
“人家要嫁人了是好事,可你怎么说不妙呢?”她问阿雨。
阿雨看一看她的脸色,有些迟疑地说道:“刘婶说,这次要和柳家千金订婚的人,是当京的皇子殿下。。”
望着郡主骤然变了脸色,阿雨赶紧安慰:“郡主你先别生气,这话我只是道听途说,或许刘婶也只是道听途说,又或许那个皇子殿下并不是太子……刘婶还说,那位柳家的女儿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啦。如此算来,她可比太子年纪大许多……”
听着阿雨越扯越远,顾若云心中却越来越沉重。这“道听途说”,无疑是验证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隐忧——柳家果然是要将自家的女子塞到太子身边的……
阿雨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大大的杏眼中一时间像是迷上一层水雾,直怪自己多嘴。
“郡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片刻,说道:“刘婶还说,那位柳小姐长得丑,又从来不笑,根本就比不上我家小郡主。”
“嗯,这话倒是中听。”她露出个笑容。其实柳翩翩她是见过的,十几岁时她便能倾倒众生,如今怕更是风华绝代了。她当然明白,刘婶知道自家郡主和太子早有婚约,说柳家女儿长得丑不过是在护短。
柳家的女儿们一向是京城中女子们的榜样,她们是知书识礼的典范,不仅才艺双全,而且一颦一笑都极尽优雅,容颜娇媚,气度却又雍容庄严,就如同柳太后那般。
柳家的女子若成为帝妃,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理所当然。顾若云甚至可以想象,那个柳翩翩从小就是被当成未来的帝妃来培养的。
一时间,她心中似有什么在翻腾,竟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她怀中的阿雪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心绪,伸出湿软的舌头轻轻舔舔她的脸颊。那温热的痒痒的感觉令她不自觉地露出个笑容,望着怀中的小东西那双亮晶晶的圆眼睛,她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
“郡主,其实你可以直接去问问太子。”阿雨突然说道。
顾若云却摇头:“若是他不主动对我说,便是刻意要瞒着我,那我也没有问他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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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前一日,响晴了几日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天空像是在憋闷着什么,黑云压顶,却又落不下一滴雨来。
“唉,今年中秋怕是不能赏月啦!”阿雨望着天空很是遗憾。
顾若云抬头望一眼天空,并不理会,继续低头用小树枝捅花园里的蚂蚁窝。对于她来说,过不过中秋,赏不赏月似乎也无甚区别。因为这几年的中秋,顾千帆几乎都要在宫中当值,而顾王爷一定是把自己关在房中,摆一桌酒菜,对着母亲的牌位独饮一整夜。今年的中秋,也无非是如此罢了。
见她不回应,阿雨也很没趣地蹲下来看她捅蚂蚁窝。
“这些蚂蚁何其无辜,被你捣毁家园,惊惶逃窜,真是可怜。”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郡主你还在生什么闷气,看看是谁来啦!”阿雨回头一看,对顾若云露出一抹促狭的笑,识趣地走了。
其实她早就听到了李锦的脚步声,只是懒得回头而已。她对他何其熟悉,他走路的步调总是稳重而有节奏,不急不徐,恰恰符合他尊贵的身份;他的衣袂间总是浮动着皇家惯用的香氛,那是一种淡淡的,清爽却庄重的暗香。就算把他混在百人中,她不用抬头看也照样能辨出他来。
李锦见她不理,稍一思忖,笑吟吟问道:“顾小郡主,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拿这些小虫蚁来撒气,是谁惹了你了?”
“你!”顾小郡主想也不想就蹦出这么一个字来。
李锦一愣,轻轻在她身边蹲下:“你看你,这种孩童的游戏也还玩得津津有味。我许久不来看你,生气了?最近没生病吧?”
听到他如此温柔的语气,顾若云心中一暖,抬起头对他一笑:“我挺好的。”
他脸上挂着笑,眼中却布满红丝。
“昨晚没睡觉?当真这么忙么,都在忙些什么?”她有些关切地问道。
李锦点头:“父皇最近身体尤其不好,现在很少上朝。说我年纪大了,要我监国参加朝议,学着处理政务。唉,以前爱玩,看着父皇批阅奏章只以为是朱笔一挥很容易。现在才知道,稍一懈怠那些奏章就堆积如山,全是些东南西北的麻烦事。最麻烦的是,我批过的很多奏章,柳首辅又说不妥,要我修改,真是烦死人。”
顾若云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心中也有些不忿:“皇上是要你监国,又不是让柳首辅监国,凭什么你都要听他的?”
李锦闻言脸色一变,轻叹一口气:“小云你说得是,我跟皇祖母说,既然他事事都要过问,那我就干脆都让他管去。但是皇祖母却又不许,说我没出息。”
顾若云冷哼一声:“恐怕你皇祖母,也是什么都想管吧……”
李锦赶紧伸手,用手掌将她的话堵在嘴里:“小云,这话你可别让外人听了去。”
“我只是,觉得你有点憋屈……”她轻声道。
李锦却灿然一笑:“你这没心没肺的姑娘,什么时候也知道这许多事了,是你哥哥告诉你的吧?不过,这些事可都用不着你来操心。”
他索性也饶有兴致地看她捅蚂蚁窝,这游戏本就是他从前无聊时带着她玩的。
“你这样乱捅可不行,你看它们四散而逃,过后又会再聚拢来。攻城之法,总要出奇计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获胜。对于这个蚂蚁窝,我们可以用水攻,或者用火攻……”
看他说得一本正经,竟然上升到了军事的高度,顾若云忍不住莞尔:“谁像你这么狠心,还想泼水放火。我和它们无冤无仇,我的目的又不是要消灭它们,就是要看它们四散而逃,乱得有趣罢了。不过是些小东西,没必要斩尽杀绝嘛!”
“四散而逃,乱得有趣……如果目的并不是要斩尽杀绝,那么随便捅一捅,让它们乱一乱也就罢了……”他低头望着那一群乱纷纷四处钻爬的小蚂蚁,若有所思。
“是啊,若真的想要灭掉它们,不如放一块糖,等它们都聚起来的时候放一把火烧了;或者找到它们的蚁王踩死,这群蚂蚁就断了根啦!”
“以利诱之,一网打尽;或者是擒贼先擒王,斩其敌首……”他像是突然领悟到什么,朗声笑道,“小云,你真是好手段!哈哈哈……”
顾若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就是玩个蚂蚁么,看你笑得这么得意。”
“是因为你刚才说的话,让我对有件事茅塞顿开啊!”
“哦?你开了哪个塞,倒是说说看。”顾若云疑惑。
“是关于武林盟。”他不再多作解释,只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别玩了,外面太冷,快进屋里去吧。”
她蹲得久了,猛然站起身来一个不稳,便被他顺势揽在怀中。天空仍是阴沉,但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她心中却变得明朗起来。李锦依然是李锦,能令他不畏辛劳爬雪山去找雪狐,能让他蹲在花园里老半天陪着捅蚂蚁窝的人,毕竟也只有她一个人。
此时此刻,她不相信别的女子能抢走他。
她正在想着,只觉得他的手指在自己腰间轻轻地捏了捏,惹得她咯咯笑起来。
“小云,你最近吃胖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你才胖了呢!”她立刻双颊酡红,一把将他推开。
“我最近可是一点也没胖,不信你来捏一捏。”他坏笑,把她的手往自己腰间拉。
她咯咯笑着,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他低下头,望着她娇艳的朱唇近在咫尺,眼中不禁泛起一层迷雾。她用笑得弯弯的眼睛定定地望了他半天,直望得他心跳快了好几拍,却只是伸出爪子狠狠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你这野丫头!”
两人在花园里闹成一团。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顾王爷面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却又神色黯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