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公主言辞刻薄,影射鄱阳,是众人亲眼所见的。然而,在场的人群,竟没有一个觉得有不妥,不是冷眼作壁上观,便是嘴角露出一丝隐约的嘲讽。
鄱阳扫视一圈,心中如冷水浇过一般,冰凉彻骨。
她大好生辰,请来的人,竟没有一个是真心的朋友。此时,胸中不仅仅是愤懑而已,更多的是伤心和孤独。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一片温暖包裹,她扭头一看,是苏婠握住了她的手,冲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正如她所送的寿礼一样,明媚温暖,犹如春风拂过大地。
鄱阳心头先是一震,紧跟着便是一暖,回应给苏婠一个笑容,再转过头来,便如身体里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连脊背都挺得笔直。
“来人!把兰陵公主和武九贞的寿礼取来。”
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都茫然地看着。
伺候鄱阳的,都是跟她好多年的老人,最了解她的脾气,也最投她的缘,对她更是言听计从,当下便有人将兰陵公主所送的王献之书法和武九贞所送的翡翠玉白菜给挑了出来,捧到鄱阳面前。
鄱阳用下巴冲兰陵公主和武九贞点了点,说道:“给她们送回去。”
两个宫女二话不说,将礼物分别捧到兰陵公主和武九贞面前。
武九贞脸色铁青,兰陵怒冲冲道:“这是什么意思?!”
鄱阳一声轻笑,昂着下巴道:“我鄱阳交朋友,论的就是真心换真心。你们一个金枝玉叶,一个长安名媛,既然看不上我这小家雀儿,我也没有拿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礼物你们收回去,我的寿宴也不缺两位助兴。”
武九贞面皮发烧,咬住了嘴唇。
兰陵的脸色自是不消说,犹如开了个彩虹铺子一般,青的红的白的黑的转换不停。她想了无数种言辞,一时想大骂一通大家撕破脸,一时又怕事情闹大了落个名声,但让她放低姿态示好又是万万做不到的,最终还是没忍住,尖利地道:“你别给脸不要脸!”
鄱阳冷笑道:“你们的脸太大了,我接不起。两位一身珠光宝气,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免得沾染了我们的寒酸之气。”
众人见她这般发威,都觉心头发紧,一时默默地看着场中几人,嘴巴闭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出。
武九贞自觉自己的脸面已经丢尽了,恨不得甩手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兰陵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狰狞可怖。
苏婠大大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十分快意。
此时看到她露出轻松的模样,兰陵只觉针扎双目一般刺眼,抬手一指,尖利的指甲几乎戳到苏婠脸上。
她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苏婠一滞,苦笑道:“我笑了么?”
鄱阳很郑重地摇头,又点了点头。苏婠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摇头是表示你没笑;点头是表示,人家是正经的皇家公主,皇上金口玉言,公主怎么也得铁口直断,她说你笑了,你就是笑了。”
苏婠恍然“哦”了一声,道:“那是我的不是。”
她蹲了蹲身子,拢着双手在腰间颠了两下,跟戏台上的丑角媒婆似的,嘴里说道:“民女家境寒微,不知礼数,冒犯公主殿下了,殿下大人有大量,还望原谅则个。”
鄱阳嘻嘻一笑。
兰陵脸色铁青,气的嘴唇直哆嗦。
“呸!牙尖嘴利!我们走!”
她恨恨地骂了一句,拖了武九贞的手便往外走。
鄱阳高声叫道:“别忘了寿礼!好几千两银子呢——”
那两人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鄱阳和苏婠两人嘻嘻哈哈笑做一团。
“你个疯婆子,嘴巴忒毒!”
“你个死女人,也不是个好鸟!”
其余众人满头黑线,乌鸦飞过。
鄱阳笑了一回,收敛了笑容,对众人道:“还有哪个自诩清高瞧不上本郡主的,自管走便是,本郡主不稀罕!”
众人讪讪笑着,连说不敢。
鄱阳嗤笑一声:“呸!反复无常、欺软怕硬的小人,都给我滚!看着你们就恶心!”
众人勃然变色,却惧于她强硬彪悍的作风,哪里还待得下去,纷纷借口告辞。
“哎,带上寿礼呀……”
苏婠按住鄱阳道:“你傻呀,人家要是带走了寿礼,岂不个个成了吃白食的?”
方才兰陵公主和武九贞一唱一和,讥讽她两手空空吃白食,众人都在旁边看热闹,如今风水轮流转,也反过来被别人嘲笑了。
但凡面皮薄一点的,无不满脸通红,掩面而走。
鄱阳叉着腰,冲着这些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竟然停不下来,嗓音变质,跟掐了脖子的公鸭似的。
苏婠揽住她的肩膀,早看见她眼角一丝湿润。
鄱阳笑不下去,咧了咧嘴,呵呵两声,苦涩道:“好笑吧,我贵为郡主,在太极宫里横行无忌,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苏婠正色道:“谁说的,我不是你的朋友?!”
鄱阳一顿,破涕一笑,一把推在她肩膀上,笑骂道:“你什么时候成我朋友了?我们明明是情敌!敢跟我抢男人?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她捏着拳头,朝苏婠竖起一个食指。
苏婠呸了一声,翻个白眼给她。
整个水榭就只剩下她们两人,还有一众宫女奴才干巴巴地缩在墙角,桌椅板凳乱糟糟摆放,剩下一桌桌残羹冷炙。
鄱阳叫人将所有寿礼都收起来入库,又盯着水榭外头那巨大的花盘看了半天,笑道:“你这寿礼,我是生平收到最喜欢的礼物。”
苏婠反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太仓促了,拿不出什么贵重东西,只好动了点心思。说起来也真是寒酸,这花还是你们家里的呢。”
鄱阳摇头道:“我不缺贵重东西,缺的就是真心实意。”说着,又叹气道,“这太极宫,也不是我家。”
苏婠捏了捏她的手。她这么一个粗心大意成天咋咋呼呼的人,伤春悲秋起来,格外让人伤感。
“咦!莫非我们走错了,这不是鄱阳妹妹的寿宴吗?”
一个突兀的声音,让苏婠和鄱阳都惊讶地往门口看去。
只见两个年轻的男子背着阳光站在大门外,耀眼生辉。
左边一个身材修长,脸如雕塑,薄唇微抿的,是楚王李宽。右边一个,年纪看着比他还要小一点,身量也矮了半头,眉清目秀,温润如玉。
鄱阳惊喜地呼道:“治哥哥!”
治?李治?
苏婠两只眼睛顿时瞪大了。
哇靠,这就是未来的唐高宗,武则天她老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