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花盘,因为过于巨大,把底下承载的木板车完全遮住,以至于在众人眼里,几个小太监就是推着一片花海在行走。
圆形的花盘,最外围的一层是明黄色的月季,密密地围了三圈;第二层是橙粉色的蔷薇,间以绿色的水晶草,密密匝匝围了一圈又一圈;最当中则是艳丽的牡丹,热烈地绽放着。精巧的编排,让整个花盘呈现中间高,外围低的形态。还有细如发丝的金线,在层层叠叠的花朵之间穿梭盘绕。
花,本就是造物的杰作,自然的精灵。
在座的人一定见过繁花如锦的景象,就是这御花园内,也是姹紫嫣红开遍,且错落有致,美不胜收。
但是她们肯定没有见过,将成千上万朵花都密集在一起的景象。这种景象,不仅仅是单独每朵花之美丽的加法,而是将所有花朵的能量都集中在一起,爆发出了惊人的魅力。
再加上金线在阳光下反射出丝丝金光,为这片花海更增加了许多灵气。
这种美,热烈到狂野,耀眼到销魂,惊心动魄,心情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冉冉飞升到高空,然后轰然爆炸。
彪悍如鄱阳,就算心粗得跟棒槌似的,也跟其他女人没有两样,都爱花的美艳,眼看着这一片花海,早已目驰神迷。
这个花盘,花了苏婠整整三个时辰的时间。为了怕花不新鲜,还不能提前准备,所以她今日寅时就起了床,当时天还没亮呢。前一天就已经跟杨阿姑请示好,寅时一刻带着一大帮宫女上御花园去采花。
这采花的地点还要选好,得偏远些,不然今天鄱阳的寿宴一开,大家伙一进御花园,个个枝头都秃了,那像什么话。
又要选那形状优美的,苏婠和宫女们,整整花了一个时辰才采集到足够的花。
然后就是布置花盘。
那做底盘的就是木板车,是苏婠提前跟宫里的木匠定好的,工艺倒简单,半个时辰就给弄好了,圆形的一面平板,底下安了四个木轮,有可拆卸的把手,推车时安上,若要将那花盘停住供人观赏,则可以将把手撤下。
此时几个小太监就早已撤掉把手,束手肃立在两旁。
布置花盘又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等忙完了,苏婠直觉腰已经僵硬如铁板,直不起来,弯不下去,唤了两个宫女替她捶了一阵才恢复过来。
等她回到屋里,初月和秋衡两个还没争出个子丑寅卯来,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她这才快速决断,梳妆打扮好,匆匆赶过来了。
这会儿,怕是嘉寿殿里躺倒了一大片宫女奴才。
费时三个多时辰,汇聚了几十个人的心血,才创造出这样惊人的效果。
虽然当时因为时间迫近,又累的快吐血,急的直冒白毛汗,不过眼下能看到鄱阳表现出如此的惊喜,苏婠还是觉得很值得。
鄱阳几步走到她面前,在她肩头一推道:“有你的,这寿礼,我喜欢……”不知是不是方才眼睛瞪太大,她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发红。
苏婠嘿嘿一咧嘴。
旁边立刻有人冷笑道:“几朵花罢了,加起来能值几个钱!”
众人扭头看去,竟是九娘。
鄱阳早已因为九娘和兰陵公主对苏婠的嘲讽而不快,此时心情鼓荡,被她这么一扫兴,顿时脸色难看,沉声道:“武九贞,我请你来是祝寿的,不是让你来扫兴的。”
苏婠这才知道这绿衣女子九娘,全名叫做武九贞。
武家是出名的富户,武九贞在长安贵族圈里头也是一号人物,从来都是被别人捧在手心恭维赞美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冷遇,鄱阳这是当着众人削她面子。
她立刻绷紧了面皮说道:“难道我说错了么,我们所送的寿礼,无不价值千金,她不过几朵破花,长安大街上一文钱一把,也敢跟我们相提并论?”
鄱阳正要发怒,苏婠伸手一拦,将她拉住。
“这位武小姐,你可知这些是什么花?”
武九贞嗤笑道:“你想考较我?不就是月季、蔷薇和牡丹!”
苏婠点头道:“没错,是这三种花,可你知道这些花都长在哪里?”
武九贞脑子不笨,当然一想就猜到这是御花园里摘的,她顿时觉得这礼物更加寒酸起来。
“哈,拿着皇家的花做人情,果然是寒酸的庶民,只会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苏婠眼神一凝,嘿,看她笑眯眯,就当她好欺负了是吧。
鄱阳也是脑子一热。
不等她们二人开口,兰陵公主便抢先道:“九娘,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岂不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她用眼角扫着鄱阳和苏婠,鄙夷道,“这才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麻雀生来低贱,就是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她这份敌意,与其说对苏婠,倒不如说针对鄱阳更合适。
鄱阳本就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本名公孙佩玉,祖父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父亲跟着太宗皇帝打江山,最后却双双战死在沙场上,满门忠烈,只剩下一个孤女。太宗皇帝为表彰公孙家的功绩,缅怀英烈,便将公孙佩玉接到宫里来,由长孙皇后亲自抚养,她鄱阳郡主的封号便是进宫时赐下的。长孙皇后怜惜她孤苦无依,对她便特别娇惯些,因此养成了她骄纵放肆桀骜不驯的性子。
因为皇帝的青睐和皇后的宠爱,鄱阳在宫里是百依百顺要啥有啥,比正经的公主皇子还要威风,这就已经让人眼红嫉妒。她又是性子粗的,不善察言观色,得罪了人也不晓得,人家却将她记恨在心。
这太极宫中,不知有多少公主对她羡慕嫉妒恨呢。
这兰陵公主就是其中一个,她是妃子所生,本身比起皇后所出的公主已经低了一等,内心就特别敏感,特别看重别人对她的态度。这一点,跟跛脚的太子李承乾倒有点类似。所以,当她发现连一个家里人都死光的假公主鄱阳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心里头就有种变态的仇视,无时无刻不想将这个女人低贱的真面目在众人面前揭露,以反衬她真正皇家公主的高贵。
鄱阳原本是真不晓得自己树了敌,直到前两天长孙皇后指点她,她才反应过来。长孙皇后身体每况愈下,大约也是感觉自己大限将至,皇帝不怎么管内宫的事,她若是去了,鄱阳这孩子一定四面楚歌度日艰难,所以特意提点她一番,重点就在“与人为善、和谐是福”八个字。
鄱阳敬爱长孙皇后,对她言听计从。因此今天,武九贞和兰陵公主开始对苏婠的嘲讽,其实就是打她这个主人的脸,但为着皇后的话,她都忍了。没想到这些人得寸进尺,愈发地猖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