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千洗漱过,见顾花棋也换好了衣衫。他并不很高,可能长得比较晚,只略略比笛千高出一二指,发髻高挽,一身青衫,那式样很简单,可衣料似乎很是稀有,在风中淡淡的似有暗光涌动,仔细瞧,却又与普通料子没什么不同。顾花棋站在院子里,斜靠着一株古木,嘴角含笑,望着出门的笛千,略略伸了个懒腰,慵懒中带了几分贵气,明明是少年,可周身流转的却是一种深沉的,让人摸不透,看不穿的气息。
笛千望着他,这也许才是真正的顾花棋,顾府的四少爷。那么,原来的那个阿夜,又在哪里呢?
她不知自己藏不住心事,有什么喜怒都会表现在脸上。此刻她那淡淡的哀伤和无意的疏远已经刺痛了顾花棋。
笛千跟在顾花棋后面,一路无话,有几分尴尬。这可不行,她想,我还要用到这个“四少爷”呀,朋友必须要做下去呢。可看着他那一副一言不发高深莫测的样子,又实在别扭。于是,想也不想,对着前面那人一脚踹去。顾花棋恰好也在想心事,毫无准备,竟被她踢中了膝弯,干脆利落地“砰”一声摔在地上。回过头来,他无比委屈的表情顿时让笛千觉得舒服多了。
伸出脚尖踢了踢那坐在地上的人,“起来了。”
顿时,他的表情更委屈了。
笛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委屈啦?我还委屈呢。好好地朋友兼小厮,一转眼成了少爷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委不委屈?”
顾花棋立刻爬起身,瞬间由六月飞雪含冤露屈的小媳妇状,变成了满脸谄媚巴结讨好的奸臣状。笛千无语。
“那个...”奸臣又吞吞吐吐,变脸成了待字闺中的未嫁小姐,只差没搓衣角以示羞涩了,“其实......我早就告诉你我不叫阿夜了。”
“什么?”笛千立刻炸毛,“你什么时候说的?”
“那个...”顾花棋的脸上可疑的露出一点点红色,“你记不记得有一天,你说我的名字有点奇怪?还说...还说....”
经他一提,笛千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天,两个人正在研究一情阁后院角落的一株植物究竟是什么品种,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心血来潮竟想起问他,“你的名字好奇怪,为什么要叫‘阿叶’?是不是有还个人叫‘阿花’?”然后想到了顾花棋当时那个快要吐血的表情,还有当时他那副抓狂的样子.......
笛千的表情霎时间生动起来,拼命地隐忍,想把那表情憋回去,可嘴角还是开始抖动,最后实在忍不住,索性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对哦,当时你并没有反对......原来是这样......哈哈,你就是那个‘阿花’本人呀。”她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我当时绝对说错了,这名字一点也不奇怪,不奇怪!阿花?哈哈,阿花......”
顾花棋“极有风度”的忍着抽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笑了个够。
过了好久,笛千终于捂着肚子站直了腰,看着花棋那张黑得不能再黑的脸,忍不住又是“扑哧”一声笑出来。顿时,她觉得,那个她以为消失了的朋友,又回来了。
“喂!你到底还要不要去看密室了?”顾花棋受不了她。
“去!当然要去!”笛千的眼睛简直要放出光来。大户人家的密室耶!就算不是为了北冥剑她也是非常好奇的。
顾花棋有点好笑的看着她,“那就闭上嘴巴,睁大眼睛。”
笛千立刻从命。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停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池塘旁。顾花棋有点为难地看着她,“那个密室,只有顾家人才可以知道的。你能保证绝不将所见告诉别人吗?”笛千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她想,即使是师门的人,也只是要那把原本就属于本门的北冥剑,对于其他,天一涧的人都生性淡泊,绝不会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好,你闭上眼。”
笛千摇摇头,习武之人感觉何其灵敏?即使闭上眼,她也会清楚地记住密室的方位。那种对于顾花棋的欺骗和亏欠让她的心里很不舒服,有点酸涩涩的。“你还是用布把我的眼睛蒙起来吧。”她说。其实这样没什么差别,但却可以让她略微好过一点。
顾花棋看着她,似有所悟,笑着说,“没关系的笛儿,是我为了让你高兴而带你去的。我知道,你没有坏心,只是好奇而已。”见笛千摇摇头,他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随身的蚕丝帕,轻轻地蒙住了她的眼睛,小心的在她脑后打了一个结。然后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笛千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三。”
顾花棋大惊失色,“什么?我明明......我明明......”然后前前后后绕着她转了好几圈。
笛千露出小人得志的面孔来,慢悠悠的说:“我猜的。”弯弯的嘴角,浅浅的酒窝。
顾花棋望着她,有一瞬的呆愣,竟伸出手指,轻轻去碰她那蚕丝帕下的眉眼,想描绘出那让人怦然心动的线条,却在将要触碰的前一刻停住,像被扎了一下似的缩回手。静静地望着她,只有在此刻,他才敢肆无忌惮的让眼睛里露出深藏的感情,不必小心翼翼地隐藏。
“怎么了?”笛千歪着头问。
“嗯,没什么。”
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跟我来。”
笛千的手很软,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但掌心里指腹上都有淡淡的薄茧,那是练功时留下的。顾花棋的手掌比她的大上一圈,正可以将她的手包住,手掌温热,很暖。骨头有些硬,掌心却很柔软。笛千不知道,那不正常的柔软是用药泡出来的。真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平时一定什么活也不干,笛千想。又回忆起初识时把他当小厮使唤时的日子,不由得有点想笑。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密室呀?”笛千禁不住好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知顾花棋想到了什么,笛千虽蒙着眼睛,仍感到他笑得似乎很诡异。
越走越是阴凉,笛千默默记住路线方位,很快到了一块岩石旁。顾花棋松开了她的手,“你先在这等一下。”
然后走过去,开始对着岩石上的几处地方按按拍拍,过了一会,笛千听到什么东西转动的声音,然后顾花棋拉着她走进去,一瞬间,只觉得更为寒凉。后面又传来那转动声,光也没了。笛千心跳得很快,紧紧抓着顾花棋的手,只觉得两人一路向下而行。难道,那密室是在地下?又过了一会,顾花棋仍是让她等在原地,自己去开那第二道机关。笛千这次听见了铁索的声音,好像有绞轮转动,铁索拉着巨石上升,接着,花棋牵着她的手进去。笛千只觉得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似乎还有阴风阵阵,不禁打了个抖,立刻被顾花棋揽进怀里,暖了起来。石门在身后落下,花棋点燃火把,轻轻解下她眼上的蚕丝帕,“到了。”
笛千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立刻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
“没错,”顾花棋笑了,“这是顾府的刑室。”
“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笛千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密室”,怪不得觉得那么重的寒气呢。
顾花棋眨了眨眼,“我看你那么暴力,以为你会喜欢这里呀。”很是无辜。
笛千无语。不过,确实有点好奇就是了。
这刑室明显是在地下,四周都是石壁,寒气中透着湿气,四周墙壁上每隔两步燃着一把火把,凭空生出几分阴森。这里空间很大,里面一些两人没走过去,也没燃火把,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黑乎乎的一片,如一只巨兽的口。笛千见周围各式各样的刑具,大多是铁质或是木质的,虽然她以前没接触过这些,但看样子也都猜出个大概功用。咦?那是什么?
北面墙壁上挂着一副奇怪的东西。好像是银色的,和其它东西的质地都不一样,明明看起来像金属,但好像很是柔软,斜斜的挂在那里,引起了她的几分好奇。“那是什么?”声音在从四周的石壁上带回阵阵回音。
笛千不由联想到,若谁在这里被拷问,发出什么声音,岂不是也要在这里传出阵阵回音?顿时愣住,设计这刑室的人肯定有一点恶劣爱好,她想。
花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个,应该是护具。”
“护具?”笛千瞪大眼睛。
“嗯。”
笛千上前把它取下,拿在手里细细地看,这东西的材质当真奇怪,好像极其坚韧,可又能在手中随意弯折,入手凉凉的很舒服。她对着火把细细研究,这东西若是做成一整套,给武人当护身轻铠用,岂不很好。她正想着,顾花棋从墙上拔下一把匕首,狠狠刺向那护具,只听“叮”的一声,那护具竟毫发无伤。
“哇!”笛千惊叫一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用的?
那一套两件,笛千拿起那小的,很快发现那是围在脖子上的,上面还有一个暗扣。她暗暗点头,又随手捡起那件大的,这个怎么用呢?拿在手里比来比去,她突然注意到顾花棋尴尬的表情,灵机一闪,嘴角浮上一抹邪恶的微笑,“小乖乖,不许动哦。”顾花棋僵住,眼睁睁看着笛千那双邪恶的小手拿着那护具围在自己的腰胯间,还调整了一下打大小,系上暗扣。她完成后还拍了一下手,完全没考虑到某个已经傻掉的人的心情,点点头,“果然是这么用的啊。”
果然是这么用的啊......用的啊......啊
顾花棋只觉得浑身凝住的血液瞬间解冻,哗地一下往脸上涌去。他一把拽掉了那无辜的护具,狠狠丢了出去,竟然转身就往外跑。可还没跑出两步,就被笑眯眯地笛千绕到身前拦住,“小少爷,别跑呀,”那张神采飞扬的小脸儿上满满的不怀好意,模仿登徒子的样子,伸手拦在顾花棋身前,“小少爷,你跑了我找谁去‘请教’那些东西呢?”她特意强调了“请教”二字,还朝着满屋的刑具扬了一下她小巧的下巴。
顾花棋呆住,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个原本就是天真可爱此时却无比邪恶的小姑娘,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瞬间福灵心至,竟有一句话在心底划过——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