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宫殿,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曲折回廊,朱漆长柱像是擎住了整个清冷的天,明月在云后散着幽冷的光,高高在上的俯瞰着世间。嫁衣鲜红如血,图纹刺绣华美无双,身着嫁衣的明艳女子却美得足以令万物黯然失色,她奔走在走廊里,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满是焦灼。
苏绾灵。
凤雅身子一颤,从梦里醒过来,犹然记得梦里那金碧辉煌的宫殿。桌上燃着的昏黄烛火为屋子里平添了几分压抑和诡异。如果那是苏绾灵的身体为自己留下的记忆,那么,苏绾灵是进过宫的,并且……凤雅猛地坐起身子,一股寒意自心底水一样漫过了全身,血液好像因为她过分的惊骇停滞了流动。
古时皇帝只有同皇后成婚的时候才有大礼,那华丽逶迤的嫁衣暗示着,苏绾灵并非只是被皇上贪图了美色的普通女子,皇上竟有心立她为后!
汗水浸湿了凤雅的衣衫,她在这荒诞的迷局里失魂落魄。梦里的苏绾灵的样子好似是在出逃,可是那空落落的回廊中,没有人追捕,她的脸上也只见焦灼不见恐慌。皇上有心放她,她也堂而皇之的逃婚了。
虽说这个国家和朝代是被历史架空的,可是凤雅想不透这世上会有这么大方的皇上和胆大妄为的女子。
如果是这样,见一面皇上又有何妨,他要放她,是真心实意。可是现在所谓的苏绾灵回去,只是为了揭开苏绾灵这个身份的一切谜底,冥冥之中她来到了这里,也许巧合,但必有因缘。
凤雅幽幽的叹口气,起身推开窗子想透气,推开窗子的瞬间,却猛然发现窗外树下立着一个人影,那人闻声转过身来,凤雅一时间怔在那里。
那是身姿婀娜的盈盈少女,身着白衣,烟笼轻纱。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一派飒爽自然。姣好面容洁白如玉,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波光微转,黛眉红唇明艳无双。那轻柔宛然的白色包裹着她,竟无端生出几许媚惑人心的妖娡。
“绾灵姐姐……别来无恙。”少女的眸子里涌动着复杂难测的情绪,竟是有几分久别重逢的喜悦。身着单薄里衣的凤雅头发墨一般披下来,看着院子里的不速之客,不知如何应对。
少女看见凤雅的怔忡,微微笑了笑,似乎刚才那瞬间忧虑的表情不曾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又道:“我带你走。”
听她这口气,好似是跟苏绾灵十分熟络的。凤雅却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平白无故的跑到这里,守在这院子里又不曾惊动自己,被自己撞见又要带自己走。
这逻辑上根本顺不成章。
少女见凤雅并不说话,倒是有几分了然:“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走。可是我不能放任你在这里,也不能眼见着我哥哥送你进宫。”
听闻此言,凤雅倒是觉得颇为合心。这丫头跟苏绾灵想必是熟人关系,若是跟着她走,不必冒险进宫,还外带能从她身上套些苏绾灵的事出来,年纪小,下手总是更容易些的。不管她姓甚名谁,又出于什么目的带她走,但是盘算计较下来,跟着她走倒不失为一桩美事。虽说跟着这少女前路未知,但是也比宫里那口深渊好得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凤雅立马点头答应,让少女在院内稍等,忙跑进屋内换上衣服,又翻了些衣服外带珠宝玉器装进包袱里,行动如云流水,快的令人咋舌。少女推开门站在门槛处看着她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凤雅背好包袱上前拉紧她的手道:“咱们怎么走?”
“姐姐想怎么走?”少女看着凤雅的手怔了怔,似乎对这样的亲密无所适从。
“当然是最快最安全的走法。”
少女淡淡笑着拉她走进院子里,道了声得罪,一手已经扣住她的腰肢,凤雅只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刚要惊呼,又怕惊动旁人,尖叫又硬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什么是轻功?什么是飞檐走壁?她紧紧抓着少女的衣裳,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才在落了地,刚才从林子里穿过时沾上的枝叶还在头发上。凤雅颓然坐在地上,以前她坐过山车都要吐半天,现在晕的倒是吐都吐不出来了。
“姐姐你可还好?”少女在她面前蹲下来,楚楚动人的望着她。凤雅艰难的点了点头。
少女扶她起来,搀着她走了几步,手又不自然的收了回去。
“我们要到哪里?”凤雅问道,每走一步,脚下的枯叶都被踩响,身边有这身手了得的少女,即便是夜晚的山路,倒也觉得安心。
少女看向凤雅,神色有些诧异:“姐姐跟着我走,自然是要跟我回到宁大哥那里去。”
你我还不知道是谁呢,怎么又跑出来个宁大哥。凤雅叹口气,不知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应付。
少女又道:“从刚才见了姐姐,姐姐就不太喜欢跟茗初说话,怎么对宁大哥的气也撒在茗初身上了么?”
“没有,姐姐只是不想说话。”她还没思忖好台词,怎么能贸然开口呢?不过知道了这少女叫茗初,倒是给接下来的对话降低了不少难度。
凤雅想了想,抬手挽住少女的胳膊,巧笑嫣然:“茗初,我大病刚好,有些事还记得糊涂,待会儿你要好好给我理理清楚。”
茗初乖巧的点点头,看着凤雅挽住她胳膊的手,身子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我也觉得姐姐现在脾气性子跟以前大不相同。”
“茗初可知我得的是什么病?”
茗初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来:“心病。”
这不是等于没说?凤雅有些不甘心,口气却淡然:“那你该知道我为何得病?”似是故意刁难茗初的口气。
“为了宁大哥……还有连意安,”茗初敛下眸子,神色难测。凤雅想,这宁大哥和那连意安一定和苏绾灵有些瓜葛,让苏绾灵生了心病。怪不得茗初说她不愿意跟着她走,原来是这样的缘故。莫非她从一个深渊爬向了另一个虎口?
凤雅看茗初一脸阴郁,大抵是因为心疼苏绾灵了。凤雅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好妹妹,别为姐姐忧心。”话一出口,茗初抬起头来十分惊诧,凤雅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这几个字实在没有半点侵略性啊。
茗初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凤雅,眼睛里震惊担忧变幻莫测,最后才幽幽的说道:“姐姐你对以前的事,确实是记得模糊。茗初……是男是女你都忘了么?”
茗初是男是女你都忘了么……。
是男是女你都忘了么……。
这明艳少女竟然是翩翩少年!凤雅觉得脸上不仅青白交接,怕是都快亮起七色光了。凤雅镇定下来,佯装痛苦的抬手按住了额头,虚弱,痛苦,抑郁,这样纠结的情感却不是说演就能演的,何况眼前少年也并非等闲之辈。凤雅掂量了下自己的演技有限,只好幽幽叹一口气道:“大概是受伤太深,好多事情都忘了。我却不敢告诉旁人,若是被他们知道我这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要如何欺负我呢。”
既然把熟人的性别都记错了,不承认自己失忆还能怎么着呢。
茗初抬手握住了凤雅的手,满脸的心疼:“有我在,谁都不会欺负你。宁大哥也不能。皇上也不能。”
知道了茗初是男的,凤雅对他的接触反而敏感起来,可是这样的氛围下,她也不好抽出手来,只好说道:“那你能否把过去的事告诉我?并答应我,对任何人,都不说出这个秘密?”
看他对苏绾灵这般心疼,凤雅知道他是肯定会答应的。可是又正因为他的心疼,凤雅第一次觉得占了别人的身体感到歉意,即使真正的苏绾灵芳魂已去。
接下来的日子凤雅一直跟着茗初快马加鞭的赶在路上,虽然后无追兵,两人却丝毫不敢松懈。凤雅第一次见识到这里的风俗民情,有些唐朝的影子,却只是相似。这里的地界是天殇国,名字取的有些不吉利,也难怪战乱频起,王朝更迭毫无悬念。
从茗初口中,凤雅得知,她与宁末寒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彼时前朝皇帝昏庸无道,宁末寒与将军姜演起兵叛变,宁末寒兵力不如姜演,为护苏绾灵的周全,便将苏绾灵送到了姜演的身边。怎知最后姜演为了皇位过河拆桥,加害宁末寒未果,却扣押了苏绾灵。
姜演要的不只是江山,还有美人。苏绾灵逃婚,回到宁末寒身边,也见到了素不相识,却在那些年间与宁末寒并肩作战的女子连意安。她因他陷入牢笼陷阱,她只当他为她好,却不知道有别的女子已同他出生入死,那也许正是苏绾灵真正想要的。
她不怕天下颠覆,沙场无情,她要的是同爱人同生共死。只是这样便有了心病。凤雅每想到茗初口中的故事,心里变多几分压抑。她是不太赞成苏绾灵这样的心胸的,不要说宁末寒同连意安并非她所想,即便真的是,又何必为此抑郁而终丢了性命。可是她的心中仍然有无限的酸涩,丝丝缕缕的扯着她的心脏,让她不得安生。也许是苏绾灵留在身体里的记忆,她的身体在为她心痛。
可是她为何会到清连庄?救活她的连络渊为何要把她送进宫去?凤雅正想的出神,茗初的声音已经在耳侧响起:“姐姐,快到了。”
她此时警醒过来,抬起纤纤玉指挑开马车上的帘子,映入眼帘的是繁荣华盛萧条后的树树枯枝黄叶,这样的凄凉不禁让人心生压抑,凤雅的心思转而想起了家人朋友,还有那整天赖着她的男朋友顾念,脸上的黯然又深了几层。
茗初看着她脸上微妙的变化,微微的蹙眉。这美貌足以颠覆天下的女子,相貌音色没有一点更变,可是她那眉眼间的思虑狡黠,时不时凑到他面前乞怜讨好,还有她对往事的一概不知。怎么会是苏绾灵?怎么会是那清高孤傲,不可一世的苏绾灵?
不是没有想过连络渊会使诈的,可是除了心性变得翻天覆地,他实在看不出这个女子其他不一样的地方。若说不是苏绾灵本人,可这天下间,还有谁能生得这样一副颠倒众生的美貌?
凤雅感觉到茗初探究的目光,只假装不知,看着外面的景色淡淡道:“天色倒是不早了。”话刚说完,只觉得眼前有一条白影闪过,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茗初脸色骤变,一把掀开帘子,马车夫的尸体已经斜斜的倒了进来。
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瞪的滚圆,直直的盯着凤雅,脖颈上的鲜血还在不停的外涌。凤雅一声尖叫,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茗初刚要出去就被凤雅一把扯住:“你快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早晚要杀的。”茗初丢下一句话,已经跳了出去。凤雅呆滞着看那复又合上的门帘,早晚要杀的,自那车夫接过银子答应送他们,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茗初怎么能让他知道宁末寒那帮人的去处。
早晚要杀的。
恐惧像蔓延而来的藤蔓紧紧捆缚了她,眼前的死尸挑战着她脆弱的神经。杀人竟然这样的容易和理所当然。凤雅清醒过来,连滚带爬的跑下了马车。
“姐姐怎么不在里面好生待着,这里有茗初就好。”越过茗初单薄的身子,映入眼帘的却是十几个黑衣装束的蒙面人,为首的男子一袭白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