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停在金华殿前，皇上当着众人的面将兰婕妤抱入房中，跪地的仆人只敢望着皇上金黄色的龙靴，头也未敢抬。
柳暮雨微微侧首，鬓角的流苏低垂，望着他浓密的眉毛，脸庞线条分明，忍不住抚上他脸颊。她指尖冰凉，仿佛一块清凉的玉抚过他面容，他心里微怔，低头笑道：“调皮。”
“才没有。”柳暮雨被抱入房中，偷偷望了一眼门外的人，拉扯住他的衣袖，“可以放我下来了。”
皇上低低答应一声，将她放下来，认真地望着她，伸手抚过她发鬓，道：“今天辛苦你了。”
柳暮雨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臣妾既然嫁给皇上，自然要替皇上分忧解难，这实在算不了什么。反而臣妾很高兴，皇上愿意这样相信臣妾。”
她明亮的双眼仿佛宝石一般闪耀，却澄澈不已，似是年少的孩童在他面前绽放笑容，然而……这样的笑容，居然会让他害怕。
宫廷凶险，最初时，谁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只怕这样的笑容会渐渐消失吧。
门外春雨忽然进来禀告道：“皇上，曼夫人在外求见。”
“曼夫人……”皇上喃喃，仿佛是沉默了片刻，才道，“让她进来吧。”
这是柳暮雨第一次私下见这一位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她仍是一身纯白的衣裳，淡淡的妆容，仿佛是一朵盛开的玉兰花，然而眼里却是极有灵气，进来竟然都没有施礼，只说道：“皇兄，我有事要跟你说。”
皇上似是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柳暮雨微怔，缓缓低下头去，窗外仿佛有风声入耳，皇上声音低沉，缓缓道：“朕也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他仿佛是叹了口气，在房里来回踱步，又道，“朕想了许久才敢这样决定，你担心的朕明白，朕会暗自小心。”
以柳暮雨为借口，给柳士章担任主考官的机会，一旦事成，太后一定会首先除去柳暮雨吧。
昭曼眉梢微挑，抿嘴一笑：“我不过是想请皇兄今晚去我那儿一趟，我亲手准备了点心，希望皇兄来尝一尝。”
如此一来，起码太后不会下手这样快。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请求，皇上却仿佛思虑了许久，才淡淡道：“朕不去。”
昭曼心里一惊，猛地抬头望着他。——这样的决定，无疑是表示他已经做好了牺牲柳暮雨的准备！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如此残忍？
“朕懂你的意思。”皇上淡淡道，想了一想，“再等几天朕过去，可好？”又深深望了她一眼，仿佛是要让她安心，“朕已经做好防范了，你放心。”
柳暮雨一直望着二人，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是啊曼夫人，皇上已经将利害关系跟我讲了，我一定会小心。而且这里好歹也是**，太后行事也需要讲理，只要我不被她抓住把柄就可以了。”
昭曼望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居然这样快皇兄就已经俘获美人芳心了。她无奈的点了点头：“好，你们一切小心。”
皇上望着她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去握她的手，然而空气中却隐隐有一种力量将他制止在那里，他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道：“今日这一切隐忍都是为了将来，朕只怕要再委屈你几天。”
昭曼道：“曼儿明白。”
柳暮雨望着昭曼公主踏出宫门，才蓦地转过头来，似是有话憋在嘴边。皇上笑了一笑说道：“你有什么话要问，就直说吧。”
她这才壮着胆子，声音却低如蚊蝇：“皇上……喜欢曼夫人么？”
皇上淡淡笑了笑：“朕就知道你想问这个。”这本就是大不敬之罪，她忙低下头去，眼神游离不定，仿佛是皎月下移动的花影，生怕皇帝会大发雷霆。然而，却迟迟未见皇上出声，只听得他的呼吸似是有轻微的波动。她悄悄抬起头来，却看皇上似是望着窗外，眼里却没有丝毫焦距，突然笑了一下，反而问她：“你说呢？”
她心里蓦地被刺痛，仿佛是千斤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喘不过起来，只觉得心里气闷，勉强笑道：“皇上这么说，自然是喜欢的。”
皇上“哦”了一声，面上仍是泰然自若：“是么？”
“皇上若是不喜欢曼夫人，自然会直接说不喜欢，不会反问臣妾。”柳暮雨勉强一笑，却不由得伸手按住胸口。皇上却似是浑然未觉，叹了口气，幽然道：“朕若是告诉你朕喜欢曼儿，便是喜欢么？”
柳暮雨一怔。
他又道：“朕若是告诉你朕不喜欢曼儿，便是不喜欢么？”
看她一副恍然的样子，皇上淡淡笑了笑，说道：“身为一国之君，有许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有些话即便从我嘴里说出来，也未必是真。在这个皇宫之中，你想生存下来，就一定要学会分辨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你明白么？”
柳暮雨颔首：“臣妾明白，但是……”她略微沉吟，却抬头望着他道，“但是臣妾既然入宫，已经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就是臣妾的夫君，臣妾如果连夫君的话都不信，又可以信谁呢？”
皇上不料她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微微一怔。
“所以，皇上，无论你说什么，臣妾都会相信。”她主动握住他的手，他手心里有粗糙的茧，似是学武拿剑遗留，她轻轻地摩挲着，却珍爱无比。——他是天子，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安危，替她挡了那一剑。
于是倾心。
那么即便是要她粉身碎骨，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皇上眼中流露着飘忽不定的光，眼神复杂的望着她。
——如果她知道这样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布局，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引她上钩，那么……她还会这样义无反顾么？
她缓缓靠在他怀里，声音里有三分爱恋、三分怀念、三分欢喜，却又有一分嫉妒：“那一日皇上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臣妾，臣妾便早已芳心暗许，臣妾也明白**佳丽三千，皇上定有皇上的无奈。皇上可以喜欢很多人，臣妾却只能喜欢皇上一个人，而且……会永远喜欢下去。”
皇上抱着她的手不由得一抖，抚上她的发鬓，低声道：“你相信朕，朕一定会尽力保你周全。”
“我相信。”她低声喃喃，“我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