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二年年节紫禁城
郑兰若曾经最鄙视的一句话就是在春晚上长盛不衰的那句:时间如梭,岁月如歌。由那些披红黛绿的主持人字正腔圆,情绪饱满的念出,落在普通人的耳里就是说不出来的别扭。你也会诧异于他们打了鸡血似的莫名兴奋,每每都能够被主旋律的高昂歌曲感动的热泪盈眶,电视前的人却视若无睹,他们或许也被陈旧的包袱逗得笑至僵硬,而我们却不识好歹的嗤之以鼻。
自从来到这个古老的世界以来,兰若就没有以前那样愤世嫉俗了,看惯了人心险恶,才懂得面子上的和谐与做作是多么的难得与不可或缺。这几年过的虽然如梦似幻,确实货真价实的跌宕起伏,还真是如同一首回响不止的歌曲,所以才有人说生活即使充满狗血的俗套,依然充满了馨香的希望。
因着兰若不愿意,张舒砚一直不明不白的寄居在景阳宫里,虽说伺候过皇上却没名分是件挺丢脸的事,可从古至今确实有过很多先例,汉光武帝刘秀的先祖,就是一个皇帝与宫女的阴差阳错,皇帝要宠幸妃子,可妃子临时出了状况,怕皇上责备就找了宫女代替,皇上第二天晨起觉得这件事儿见不得光,就暗自压了下来,可这宫女着实是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凭着一夜春风催生的嫩芽获得了妃位,这才衍生出东汉这一脉的薪火相传。远的说过再看近处,要不是皇长子的出现,恭妃也是一个活生生明珠暗投的例子。
可这回却有些不同,一来是张舒砚的身份不低,虽说家道中落却还有个声望在,就算皇上不要,将来出阁也得找个官宦人家,决不能像寻常宫女一般找个贩夫走卒嫁了,即使夫家发现是残花败柳也断断不敢声张,那等钟鸣鼎食之家将女子贞洁视为头等大事,东窗事发肯定不能善罢甘休,一旦捅破了窗户纸肯定麻烦的要命,堂堂天子淫人妻女是天大的丑闻。二来舒砚侍寝一事在宫中传的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想瞒也瞒不住,这其中自然有她本人为了上位的急功近利寡廉鲜耻,肯定也有恭妃造成的流言四起。
要是放在以往,兰若咬咬牙也就忍了,不过是多了一个女人罢了,反正皇家三年就要选秀,总要有新人来扩充掖庭。只是这一回绝对不能向恶势力低头,王香薷真是太气人了,一天不做一点招人烦的事儿她都吃不下饭。今天找一个张舒砚,明天就能变出一个李点墨,就是不能让她如愿以偿,不管以后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万历都得给她担着。
兰若想着,牙根又有些痒痒了,正在那磨牙磨得起劲,突然觉得背后暖和了许多,回头一看他不知何时给自己披上了一件斗篷,那种蓬松轻薄地温暖,让人没由来的熨帖。
万历把她严严实实裹在怀里,两只修长的手放在两人身前,轻柔的摩挲着“天这样冷还开着窗子,过一会儿难免又要胀气,自己难受孩子受罪,你火气大也就罢了,别把朕的宝贝给冻坏了”
兰若用手肘向后一推,万历闷闷地哼了一声,她恨恨的说道“您还好意思提,全是您给我惹出来的麻烦,张舒砚那么一个活佛,请不出去还供不起,怎么弄都是别扭。我这合计的头疼才来吹吹风,还说让我养胎不许到处走动,孩子还没生下来,我都给憋闷傻了”
“朕正是要来跟你说这事儿的,先不顾别人,咱们自己过的舒坦就成了,朕是天子,谁么事儿解决不了。说了养胎这事儿,朕刚刚传了太医院的人来问话,你这胎已经过了三月,按理说是很安定的,多走动走动还有益处,朕知道你那属猴儿的性子肯定受不了憋闷,今天才来问你,可愿意随朕出宫转转”
多么好听的废话,兰若当然是乐意的不得了,当下就点头如同小鸡啄米,笑靥如花。
九五之尊当然不能在大白天大摇大摆的出去,只能在夜晚时分携带亲信微服出巡,这样才能体会到民间的烟火气息,而不是那些奏折上千篇一律的国泰民安。
好容易熬到了太阳下山,乾清宫的西暖阁里又开始新一轮的哄闹,常江海自然是不愿意皇上出巡的,这年节的空当热闹非凡,不少外地的戏班子杂耍团都进了京,想凭着一身的绝活多赚些银钱,可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穷凶极恶的暴徒,每年祭天之时万历都要坐在御辇里穿过大半个北京城,虽说戒备森严,跟百姓的距离也远,肯定还是有人能看清楚皇上长什么摸样,这时候微行,岂不是给了刺客太多的可乘之机,一旦有人行刺皇上,别说他总管的位置不保,脑袋在不在都得考虑考虑。本来他想着皇上听德妃的话,就亲自跑去承乾宫,想让她来劝阻皇上,哪知道这主儿已经兴奋地不能自持,还让他赶紧回乾清宫催着皇上赶紧准备,别耽误了才好。
这下子把常江海急的,考虑了半晌狠了狠心,一方面赶紧安排京城布防,在各个暗处都安插了身手不凡的锦衣卫,这事儿倒是不难办,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历来就是东厂的首领,大公公的话有时候比圣旨都灵验,因此那些锦衣卫即使拼着命不要,也得护着皇上周全。一边他又不死心,悄没声息的差遣着自己的亲信去了申时行的府上,把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大人也吓得够呛,连夜就进宫来了,此时正是一脸痛心疾首的跟皇上理论。
万历看着这个比自己打上几十岁的老大人,也是哭笑不得,心里知道肯定是常江海搞得鬼,所以只能一边敷衍着义正言辞的首辅大人,一边告诉常江海一切照常。看常江海苦着个脸,万历也是火大“朕白养了你们这群狗奴才,一群白眼狼,不过吩咐你们做点儿事儿就不情不愿,一个个都活腻味了是吧”
常江海一看皇上生气了,赶紧陪着笑脸“皇上您这可是冤枉奴才了,别说您吩咐是天经地义,就是没吩咐奴才也得想得周全才是,奴才不过是担心您和娘娘的安危,哪敢嫌麻烦不乐意,那奴才不是成了****的狗,屁事儿不懂了吗”
万历懒得理他,只叫人去承乾宫接德妃,自己先往宫门去了。过了好半晌,宫门才出现了一顶秋香色的小轿,那样暖和温润的颜色,在纯色的雪地里并不显得突兀。兰若出宫也不愿意太多人知道,因此只带了画茶一人,轻装简行。
万历身着藏蓝色的水貂皮袄,颈子周围绕着雪狐的围脖,头上束着紫金的冠子,腰间还配着黑色的香囊和腰带,看来就像是京城中的商人,年轻有为,举止翩翩。他看着兰若在画茶的搀扶下迈出轿子,她今日穿着纯白色的对襟宽袖束腰夹袄,从领子里能看出贴身的紫色中衣,下身露出奶白色的裙摆和月晕色的绣鞋,头上轻便利索的盘着寻常人家的合仙髻,浓密光滑的青丝间穿插着一副紫水晶的头饰,脸上淡淡的点了些胭脂,手上简单的带了一只黑色猫眼石,捧着一只小巧的平金暖炉,因为冬日穿得厚实,她肚子里孩子的月份也不算太大,不仔细看不出来有孕,只像是一个有些丰满的娇俏小妇人,跟万历站在一起,连宫人们都觉得般配,尤其是两人眼角眉梢间的笑意和关怀,就像是盛不下的幸福,缓缓的逸了出来。
兰若上了软轿,万历回身上了马,一行人缓缓的从宫门向外行去,月朗星稀的夜晚,一阵阵充满凉意却不甚寒冷的风吹过,扬起地上犹如豆沙般细腻的微小雪粒,萦绕在队伍旁边,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景色,‘扣扣’的马蹄声有节奏的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乌黑的蹄子上沾满了洁白的雪,抬起落下之间更显安静宁和。
没过多久就出了齐化门,到了京城最热闹的集市,随行的侍卫大概十七八个,各自打扮的像是少爷和家丁,还有常江海扮成的稳重管家,都各自驾着一匹马在皇上身后随行,虽说看着闲适,却得时时刻刻的探路,领航,查看。锦衣卫出身的小伙子,身材挺拔修长,容貌虽说不上美丽,也别有一番俊秀,再加上天生的冷峻气息,看起来很有魅力,尤其中间还簇拥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玉面郎君,这一行人一路上着实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兰若撩开帘子,看到外面一个个红着脸偷瞄自家男人的小姑娘,就像受了夸奖一般,冲着万历的方向嫣然一笑,未曾想这幅粲然一笑玉齿颊的美人图又落到了几个男人眼中,把人家震得立马不会走路了,他们都是市集上做小生意的,卖些小吃维持营生,一直都信奉丑妻近地家中宝,哪里见过这样的国色天香,不由得都看傻了。想多看几眼又不大敢,怕人家丈夫不乐意,几个人嘀嘀咕咕半晌,才有一个胆子大的出来,走到万历面前说话。
进了集市便不好骑马,男人们都把马栓到驿站,徒步走在摆满吃食的街上,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万历还未怎样,倒把那些侍卫紧张的够呛,又看他那拘谨的样子不像刺客,才不再剑拔弩张。那汉子双手在围裙里不住的擦着,一边笑着招呼“老爷,尝尝小的这油肚面筋吧,方圆几十里都说好,保管您和太太喜欢!”
万历本不想停留,可郑兰若那个馋鬼早就跑了出来,看看这店还算干净,万历只能笑着说“好,一人上一碗,咱都吃完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