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最能激发人类兴奋点的时刻,色泽重若浓墨的黑夜,就是人类秘辛最为原始的井喷之地,雕梁画栋,金雕玉砌里的宫殿里,上演着不同的艳丽而美好的故事,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那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紧相偎,慢相连,则把云鬓点,红松翠偏,就是一番日下胭脂雨下鲜。
是夜已是亥时,秋季的天空纵使再过气爽天高,此时也黑的辩不出来方向。紫禁城里各宫基本上都熄了灯,一片祥和之态,主子和娘娘们都睡下了,白日里的喧嚣繁华都归结于黎明之前的静谧,只有守夜的内监和宫女还不能睡下,这个时候不比夏天,就算到了子时那空气都暖洋洋的,这光景的秋风已经很硬了,一阵寒风悠悠的席卷而过,就能把油灯都给吹灭,加上白天温度不低,穿的衣物都还是较轻便的,并不能抗风。其实还比不上冬日,寒冬之时宫人们都能套上紫羔皮子的皮袄,若是冷的狠了还能获准在室内值夜。
常江海这个内监统领也免不了要给皇上值夜,搬个小马扎坐在寝殿门前,脚前拢着一个极小的火盆儿,就算是他也不敢点个大炭盆,一是怕自己犯困走了水,二是怕火光太大饶了主子歇息,因此此时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倒是挺精神。守了好久,眼看着就要亮天了,常江海早就困顿不堪,上下眼皮直打架,正是混混沌沌的时候,就听得身边有个声音急急的叫着,他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睛,竟是个御前二等侍卫,平日间都是禁卫军编制的,主管戍守乾清宫,今儿却不知什么原因跑这儿来了,这侍卫常总管还认得,是一队的统领,每日间他们换班都得去自己这里报备,因此对这些人都熟识得很。常江海心想这些禁卫军真是不懂规矩,要是皇上自己睡还好办,今儿晚上是召幸了嫔妃的,哪能让他们随便乱闯。
他不悦的开口“什么事紧急成这样,还分不分白天黑夜了,趁皇上还没看见赶紧回去,不知道自己有几个脑袋是吧”,那侍卫也不恼怒,夜黑看不着脸色,只能听到声音很焦急“总管大人哟,不是奴才没眼力见,实在是事情紧急,麻烦您给通报一声,这军国大事可是耽误不得”
常江海听了才知道是朝堂上的事,他也不敢耽误,连忙叫了值夜宫女进去禀报。万历正睡得深沉,就听得值夜宫女细细的声音,他转头看一眼熟睡的枕边人,这才放下心来,他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爬起身来,披了一件金线披风就去了外殿,睡眼惺忪的叫宫人点灯,再把那侍卫招进来。殿内燃起了银色的蜡烛,再罩上绵密厚实的灯笼纸,殿内霎时间充盈着温暖的黄色灯光,亮的温馨却不刺眼。
那个叫马客明的侍卫被叫了进去,一进殿就看见皇上拄着头坐在几案前,他麻溜的跪下请安“奴才御前二品侍卫统领马客明给皇上请安,扰您歇息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万历恹恹的开了口“不怪你,必定是有急事儿,赶快禀报吧”
那侍卫连忙奉上一封不大的信笺“皇上圣明,今儿九门提督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那驿马都跑死了,送信的也累得不行,九门提督忖度着是有急事就没敢耽搁,紧赶慢赶的送进宫来了”
万历疑惑的接过信件,上面只写了圣上呈阅的字样,看了看是从云南来的,应该是战事的急报,万历紧忙拆开信封上的火漆,拿出信纸读了起来,马客明小心翼翼的觑着皇上的脸色,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先是眉头紧皱,再慢慢舒展开来,最后竟露出点笑模样来,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万历笑着对他说“今儿个也是辛苦你了,大晚上的也不容易,赶紧回去歇着吧,告诉那个传令的,朕重重有赏,也不能亏待了你们,明儿个都上内务府领赏去”马客明连忙谢恩退下。万历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往内殿走回去,刚才高兴不觉得,现在身上倒有些冷了,便赶紧钻进被子里去,还怕身上的寒气让兰若着凉,就轻轻的给她掖了掖被角,没想到手一下子被抓住了。万历轻轻笑了笑“丫头还没睡啊,是不是朕把你吵醒了”
“谁说没睡,我这是梦游呢”兰若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便笑出了声,抬眼看见万历含笑看着自己,舒展了双臂把她拥入怀里,兰若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颇有些激动的样子,便问他“皇上刚接到什么好消息了,乐成这个样子”
“还记得今年五月间缅甸进犯云南的事儿吗?那群蛮夷不仅滋扰边境,烧杀抢掠,还使朕损失了一位将军和无数猛将。朕当时就下定决心灭了他们,今日缅甸终于来使投降了,朕哪能不乐”万历乐的不行,连声音都有些激动地颤抖。
兰若看他高兴,自然也是开心的,只不过马上又犯起了愁“打胜仗自然是好事,只是宫内又要搞庆功宴,怕是要活活累死我”
万历把她搂得紧了些,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头“如今你可不能累着,上一个孩子没了朕就咎责的很,如今你可算又有了身孕,必须好好安胎,一步也不许乱动,老老实实的好吃好睡,顺顺利利的给朕生个太子,还怕以后没得忙不成”
兰若听他的话,不由得轻笑出声“还说不要我劳累,刚才你披的大氅不就是我连夜织出来的,没日没夜的在身边放着,这么个用法,再好的东西能禁几天的糟践?要是穿破了,还不是要我给你缝补”自从半个月前自己厌食体弱,经太医查证之后说是有了身孕,万历就再也不让她操劳事务,几次挣扎无效之后,兰若也就认命了,乖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没老实几天就又偷偷的忙碌起来,气得皇后天天把她撵回去休息,生怕出了一星半点的闪失,可怎么说她都像见了盐树叶的老山羊,九匹马车也拽不回来,倔的恨人。皇后没了法子,只能让太医院添油加醋的告诉万历,这一胎要是不好好将养,十有八九是要小月的。万历一听就着急了,立马就让常江海带着几个知道轻重的宫女径直开去了建福宫,把在哪里对账对的风生水起的德妃娘娘架回了乾清宫,就这么着给软禁在乾清宫了,没有他的陪伴,宫门都不让她出去。
万历娇惯着她,笑呵呵的说道“你这姑娘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朕要不是天天随身披着这大氅,你能安生?以后不要再折腾了。”
兰若用手指轻轻地绕着万历寝衣上松散的带子,哼哼了两声“说得好听,我这一撂挑子,皇后的担子就沉了,恐怕就得疏忽了小公主,您忍心吗?”
“说的也是,如今恭妃刚刚受罚不宜启用,别人又都是些个马尾巴德行,豆腐都串不起来的主儿。这是个为难的事儿,可也不是没法子,就是怕你心眼窄想不开”万历轻声说道。
“少跟我卖关子,要是能培植出来个得力的帮手,臣妾感激不尽”
万历又忖度了一会儿才开口“你那妹妹朕见过两回,看样子像个理事的好手儿,她又是个大家出身,心气儿也不是一般的高,叫她帮衬着,事儿该是错不了”
兰若用染着蔻丹的纤细指甲猛的掐了一下万历胸前坚实的肌肉,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就说嘛,咱们万岁从来就不是不偷腥的猫,眼边前现放着个才貌双全的大美人儿没有不动心的道理,想要就要呗,何苦来找这些个由头搪塞我,您也不累得慌”
万历被她掐的生疼,赶忙拽住了她的手,颇为委屈的轻声说道“你那妹妹是什么材料你还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她是抓住一切机会**,碍着你的面子朕又不好发作,真是怕了她了。朕把你移到乾清宫一是为了看着你,二一来也是为了躲着她”
“我反正是不怕,皇上要是不怕她再兴风作浪,尽管让她放手去看吧。说实话我也是厌烦得很,不过是家中父母给派的活计,不好不给面子。说是自家妹子,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上来就像和我抢男人,我这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待见。这一天天的逮着我就眼泪汪汪的要我把她推荐给您,吵得我脑仁儿直疼。这样一来也好,让这孩子见识一下宫中事务的厉害,没准就能知难而退,不这么执着了”兰若说完又嘿嘿的笑了起来,转眼间又开始冒傻气了。
将近半个月了,舒砚独自一人料理着承乾宫的事宜,累就不说了,这也算是她愿意干的事儿。可就是见不着皇上了,以前他不待见自己倒不要紧,她就不信那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就能忍得住花容玉颜,仙肌玉骨的诱惑。可如今人家两人水**融的跑乾清宫恩爱去了,自己压根捞不着皇上一根儿毛,想自己也算是含笑处朱唇淡抹,虽有些娇性情,却也是玉聘婷婷,才情更不用说,丹青堪比崔徽,诗词能追苏蕙,行书逼真卫夫人。如此一个俏娇人,怎的就留不住男人的心,看来这德妃姐姐的手段,是要多厉害有多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