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坐在床边的榻上,手边立着一张暗红色鸡翅木雕花的矮脚几案,上面摆着一盘奶黄色的糖蒸酥酪,一碗颜色微微泛着金黄的杏仁豆腐,上面还点缀着两颗殷红圆润的樱桃。都是一口未动,看来是太后的午间点心,刚刚呈上来的。眼看着节气上已经入了夏,宫中便撤下了冬天糊窗的灯笼纸,换上了细纹暗格的明纱窗,透气又明亮。不时的又一阵微风吹过,拂过有些燥热的正午时分,让人觉得十分受用。太后眼睛望向窗下的几只麻雀,正啄食着宫女刚刚洒下的小米,蹦来蹦去,甚是可爱。太后饶有兴趣的看了半晌,似是忽然想起一事,忙招手让兰若上前。
“正午困顿,我倒忘了件要紧事,你们皇帝后几晌下了学要来我宫里问安。我便想着留他用晚膳,却一时忘了让你们预备。好在现在也不算晚,你现在去张罗上,上些养胃他又爱吃的,快快去吧”转而又对那个捶腿打扇的宫女说“香薷(ru二声)也先下去吧,帮着兰若准备准备,忙完了就去歇着,晚间不必上来伺候了。语气轻柔而和蔼。
俩个女孩忙领了命下去,刚出殿门,兰若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好像身上的枷锁被去掉了一般。太后虽然从未对她疾言厉色,总是淡淡的,但是她总的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隐隐的觉得这个女老板可是不好惹。旋即又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又没想把这个慈宁宫女执事的差事当作终身职业,犯不着这么用心猜度,就小小的嘲笑了自己一下。那个叫香薷的女孩看她这样便笑道“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差你给皇上办一桌御膳,就乐成了这样,真是不矜持”
兰若也不应她的话,只是笑得更加灿烂,撒娇似得挽着香薷的手臂懒懒的道“我才不愿意做这些活,做好了是分内应该的,未必有赏。做砸了必是要罚的,不若我把这好差事让给你,看你喜不喜欢?”
“你这个坏丫头,就知道你没有好话回我。你得了这美差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又得脸又轻省,你还不愿意。我是想截过来,可又没那个令箭,只能便宜了你”。
这话倒是真的,伺候御膳确实是宫中妙龄少女们梦寐以求的美差,她们一个个生的芙蓉如面柳如眉,又都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若是能被皇上看中封个娘娘小主可是最好的归宿了。不然就要等到二十五岁才能被放出宫去,家里有背景的还好些,即使到了这个年纪已是未嫁老女,也还能找个不错的人家嫁出去。若是家里是平头百姓,只能由主子随意找个人配了,是好是坏皆是我命,只能生受着,这让这些美人如何甘心,便一个个的憋足了劲想在皇上面前抢风头。偏着太后就是粗使宫女出身,平日最忌讳别人提及往事,又知道她们这些蛇蛇蝎蝎没安好心,就压着她们不让露脸,只选几个看着顺眼,家事清白的女孩子在皇帝眼边前转悠,弄得那些颇有姿色而又等级低下的宫女苦闷不已。而这伺候御膳的差事,谁都心知肚明,可是绝好的机会。兰若还不知珍惜,横竖是谁都不信的。却都不知道她还真没把这事太看重,从来就不想卷入**复杂的争斗中来,真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若说兰若对皇妃的位置有那么一点渴求的话,那也只源于两年前,那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笑若春山的翩翩少年。记忆中那一抹纯净又略带邪气的笑容像是早春贵如油的细雨,那么珍贵,那么美好。
兰若微微想得有些失神,虽然知道他是皇帝,虽然在皇城里面生活。她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皇帝每天都会在交泰殿去给太后请安,从未来过慈宁宫。三个月前皇后的坤宁宫不慎走了水,差点把正宫娘娘烧死在里面。亏着几个有良心的内监冒死把皇后背了出去,性命倒是无忧,可让娘娘受了好大的惊吓,到现在都下不了床。皇帝为表抚慰,特意重重的办了內监统领,把他发去了贵州修垄沟。又特意赏了好些安神静气的名贵香料,珠宝华衣更是不胜枚举。下旨重修坤宁宫,便让皇后先在富丽的交泰殿住着。
表面上看来可是对皇后恩宠无限,爱重非常。可这里面也有不少明白事儿的人,慈宁宫的宫女总领乔姑姑就私下里玩笑似的对兰若说过,皇上当初大婚的时候就是不情不愿的,不过是碍着张阁老和太后的命令。他平日鲜少踏足凤殿,总是对皇后不冷不热的,就干摆在那晒着,不宠也不废。皇后虽然年纪不大却足实有气性,你不理我我也就懶怠管你,由着皇帝的性子放着手让他去寻花问柳,只要面子上过的去就罢了。所以两人大婚都两年了,皇后还不闻喜讯,可把太后急得够呛。这赶巧遭了这么一事儿,太后赶紧就坡下驴的天天撵着皇上去交泰殿瞧他媳妇,盼望着这两人能日久生情。因着怕皇帝敷衍,就自己天天去交泰殿守着,跟皇帝多嘱咐两句,这下却让兰若进宫两月有余都未见天颜。
这话一般是不可乱说的,只是这乔姑姑瞅准了兰若以后怕是要有大出息的,才紧着巴结她,说些不为人知的宫闱秘辛。兰若听了不置可否,让下人们都猜不透她的心思。只道她稳重,不做他论。
兰若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要赶紧忙着备饭是正经的。就赶忙去了齐风阁后的小厨房交代下去,细细的选好了菜式。想了想终是不放心,就亲自在小厨房守着,就怕有差错。看看时辰近了,又怕皇上来了饿着,赶忙拜托了香薷赶紧去点心坊备几样精致开胃的点心呈上去,香薷含笑看她那忙前忙后的样子,连连应承着下去了。
香薷虽是笑话她大惊小怪,终也是不敢怠慢,一路趋到点心坊交代了下去,师傅们也客气的答应了。众人知道香薷的身世关系,都对她又敬且怜。香薷的父亲曾是锦衣卫副指挥使,职位仅次于国丈,不过早年间犯了事被判了流放,女眷一律进宫为婢。本来是没有翻身之日了,谁知她母亲竟是早年间在东六宫跟那时还是宫婢的太后相交甚好,后来才被指给了她父亲。因着这一层关系,太后便对她十分怜爱,还带在身边时时跟着。只不过是罪臣之女,封不了女官,一直是奴婢,可那些在宫中浸淫多年的老宫人都通晓人情世故,对她还算不错。尤其是兰若,进了宫便和她同住一室,两人年纪相仿,不久便成了闺中密友,好的什么似得。只不过香薷的性子更贞静些,与那个野丫头也是一种互补。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去,兰若赶忙张罗着让宫女们把御膳摆在雕花长条桌上,眼见着桌上摆着八九道菜,都是些时新的果蔬,配着珍禽海味,精致不俗,香味撩人。好容易办完了这些,她就默默的守在了屋中,微微垂首,双手相叠放在身前,静静的等着御驾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