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年无疑是一个多事之秋,滋润了大明王朝大半江山的长江刚刚入了汛期就如脱缰的猛兽一般,毫不留情的袭击了号称人间天堂的二州苏杭;随后两月,辽东女真人骑兵进犯中原,来势汹汹极难抵挡;同月,土匪横行官吏稀缺的宁夏地区骤然兴起大规模民变,镇压数月才得以缓颊;朝廷为筹集军费抵挡外忧处决内患,不得已在全国上下大举削减军事禄银,使杭州军士奋起兵变,扣押朝廷命官封锁州府衙门,影响极其恶劣;同年七月,正处于麦收时节的山西地区笼罩在因百年大旱而带来饥馑之中,一时间毗邻天下粮仓的富庶地区灾民不断涌现,并逃难到临近地区,使嘉峪关内与长江下流域北部地区骚乱不断,常有偷盗抢掠的事件发生;天灾人祸接连不断的发生,让地处帝国中央的皇家朝堂笼罩在铅色的阴云之下,挥散不去。与此同时,一个令所有人招架不及噩耗再度传来:曾接受过嘉靖皇帝临终顾命而总管这个庞大帝国接近十年的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因病而在此时撒手人寰,留下了一个刚刚走上复兴之路的封建帝国,再无回天之力。
热烈的天气炙烤着前朝各位重臣老练却又脆弱的意念,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皇上尚未及弱冠之龄,如何能独立扛起整个国家的庞大繁琐而又艰难的事务。且不说征收关税,压制朝堂官场倾轧这些皇帝要掌握的基本手腕有多么难以练成,单说那些各地官员的折子与每个月统计好的出入账目汇集而成的政务简册,就写得十分佶屈聱牙。本朝科举盛行,由此甄选上来的官员都自认为文采斐然不群,就连给皇上递个折子也用尽华丽辞藻,纷繁复杂,难辨其意。
然而在张先生病逝后的仅仅一月,也是万历皇帝刚刚亲政后的二十余天,朝中重臣就被他身上雷厉风行和与生俱来敏感的政治嗅觉所深深折服。年初,朝中指派正一品右参议都督将军引小部分京城城防精兵北上,在黑龙江当地征兵,凡被征召者即可由军功大小而被封不同的官职,在此蛮荒之地开发部防,击退女真金人,并在当地开市与金人百姓进行贸易上的交流,以缓和边境紧张的局势。皇帝又下旨指派宁夏当地的高级官员,均由当年科举殿试取中的贤才担任,以优厚的条件招安山中悍匪出世为官,手下弟兄皆被编为当地精兵,由他们维护当地长治久安,暂免十年赋税,利益绝对大于在刀尖上舔血的杀人越货营生,何乐而不为。同时派出朝中左都督与其同知前往杭州,安抚民情,减免驿站例银,若无大事不可再动用五百或八百里加急,更是减免**用度来贴补灾区给养,成功的平息民患。几项圣旨接连发出,使国内局势迅速得到缓解,各地各自休养生息暂不征税,貌似又呈现出一片安居乐业的盛世之态。
十天前杭州兵变平息之后,左都督即被圣旨召回朝中协同圣上同理政务,正是于今日携其下属随从抵达京城。这刘姓的一品朝中大员到京之后甚至来不及回府好好的歇一歇数月来的疲乏身心,而是急急进宫面圣,在内阁外间在当值太监的伺候下换上一件簇新袍服,多多少少的掩去了一身的扑扑风尘。转眼看见同知郑大人早就在侧等候,官服虽还是旧的,却干净板正的很,完全不是晌午前那皱巴巴的样子,不禁问道“郑老弟早到了,你这一晌午去哪歇乏去了,回府怕是来不及的,你这衣服却浆洗得这样体面,人看着也精神多了,难道是在皇城根下还有间外宅不成?”
郑大人听了这番调侃并不在意,只是呵呵的笑着“大人玩笑了,只是小女在坤宁宫任女官,当间歇晌的光景就在外宫帮着他父亲浆洗了下官服,加上天气热干的也还算快。又给我带了些宫中精细的点心甜汤,只说父亲在外奔波辛苦得不着好吃的,要让她好好的尽一份心意”。说罢脸上尽是满足得意的神色。这个女儿确实是给他争脸,才进宫两三月间,就当上了坤宁宫位分最高的女官,听得太后还要给指一门好亲事,太后亲自指婚,那是多大的脸面,自己的这趟差又当的好,这以后郑氏一门的荣宠可是限量不得。
“啧啧啧,要不说还是女孩儿得济,您瞅我们家那几个秃小子,小时候泥地里打滚整的像泥猴儿似的就甭提了,大了也不见长进,把我和内人愁的哟,得少活好几十岁”
郑大人连忙应承着“大人您这话可是谦虚,谁不知道您家那几位公子多出息,一位去了黑龙江任职,几年以后回来前途可是不可限量的。另一位刚升了御前侍卫不是,我看比东厂那些个可要威风的多,您还愁!让我们活不活了!”
“甭说那个,人前显贵人后憋屈。辛劳着哪,连个媳妇都没空说。那什么,要不让您家的千金委屈下嫁我家,我可是成愿意跟您噶亲家的,哈哈哈哈哈……..”
两个老大人说笑间正是有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旁边一直弯腰直立的内监也来凑趣“两位大人万万不可拿这事儿说笑,昨儿个奴才听慈宁宫管事的姑姑闲聊说,太后可是有心把郑尚服指给璐王殿下当正妃的,可就是还没跟皇上请旨,却早就跟皇后娘娘商量好的,等潞王下月回京就要奉旨成婚的”。
两人听了这话不禁全都愣住了,郑大人虽然早就知道太后要纸婚,却不知道给了潞王。潞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李太后嫡亲嫡亲的宝贝小儿子,只比皇上小两岁,圣眷隆重的很,且面貌身形都随了母亲,很是秀气,人材极佳。听闻当年皇上刚十六岁,有一天夜里饮酒过度理智不清爽,竟提着剑追杀起宫人来了,好一顿折腾才安生。太后知道气的发怔,直嚷着要废了皇上立潞王为新帝,只让皇上好一顿赔罪才了事。可见潞王在太后面前有多大的面子,女儿若是嫁过去,那地位可就仅在皇后之下了。
郑大人这正想的美呢,只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帘子后面闪了出来,正是一脸戾气怒发冲冠的万历!万历急冲冲径直走到刚才那个说话的内监面前,理也不理两个重臣,一把捞起那内监的衣领子,眼睛想要裂开一样
“你再给朕说一遍,太后把谁指给了潞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