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能生巧,也就是说世上的事只要习惯了就好。比如死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畏惧死亡。再比如,杀过一次人,对于第二次的到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秋子风望着不断涌上山来的敌人,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此时王煞几人自知逃生无望,已经转身又与追上来的皂衣人战作一团。能够浴血生存下来的都是精锐,虽然秦党只有几人,倒一时牵制住敌人的攻势,暂时不落下风。
“师傅,你武艺高强,一旦我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逃出去,替我好好照顾父亲和姨娘。”秋子风拍尽了身上的冰雪,突然对秋福沉声道。
秋福面色微变了变,目光慈祥地落在了他的脸上,轻抚着他的头笑道:“放心,有师傅在,就不会任人伤了你。”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以师傅自称,这让秋子风不禁心中一暖。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拼杀正酣的众人身上,紧攥了双拳,一抹厉色一闪而过。想要他的命,就要付出代价,他要让所有人知道,秋家的人,不是想杀就能杀的。
他身子微动,正要杀出去,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身走到了长条木箱前,将那“火筒”取了出来,沉吟了一阵,突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将木箱中的瓢葫一一敲碎,然后将其中的火药都倒进了竹筒内,细心地挤压了一番,最后从木箱上取下数块厚木,用剑各修成塞状,再撕下衣襟包裹着将筒口堵的严严实实。
秋福对他的举动感到莫明其妙,说起来,这火筒在几样火器中是最为鸡肋的,在这肉搏战中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秋子风也不解释,火筒两端各有绳结,把要做的事做完,他就将它斜背在身后。
“师傅,我们杀出去。”他冲着秋福笑了一笑,便向前走去。
“想要活命,躲避是行不通的,只有杀了对你有危胁的人,才能真正的安全。”经过面无血色的祁老六身旁,他冷冷地说道。在极端的恐惧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崩溃,一是爆发,这种选择,他也曾经经历过。
“啊……”就在二人冲出的一瞬间,身后的祁老六蓦地发出凄厉的叫声,接着如箭矢般从两人的身侧穿过,发了疯般地冲向人群。
望着他的背影,秋子风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就在祁老六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听到了一阵似是臆语的喃喃声,“我不想死……”
......
魏森跟在众人的身后,虽是心有所急,却也有几分顾忌,始终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越来越接近山顶,攥着弩弓的手不自禁地又紧了几分,任他事事做尽,但想亲手杀人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怎么可能不紧张?但想到能够趁乱亲手结果了那可恶的傻子,眼中又闪出了一抹兴奋的神色。
这时逃上山的秦党应是自知逃身无望,又拼命的杀了回来。他唯有停住脚步,远远地观察着前面的形势。他可不会傻的冲上去,一不小心可就死的冤枉了。
等了一阵,藏匿在山上的秦党竟是始终不现身,就更别提秋子风了,这让魏森心中不由焦急万分。就在他仅有的一点耐性快要耗尽时,从山顶传来的凄叫声让他的精神不禁又振奋了起来。
虽然率先冲出的并不是他等的人,但他很快就在此人身后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秋,子,风。”他喃喃地冷笑道,嘴角泛起阴森的弧度。同时他的右手缓缓地抬了起来,弩箭的锋芒紧紧地锁在秋子风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的移动着。
他在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可以一箭定乾坤,此时在他眼中,天地间除了这一人便再无一物。当然,他也没有察觉到身后一双冰冷的眸子也在着紧着他。
......
王煞不明白为什么祁老六会与抓来的小子一同杀了出来,也想不通跟二人在一起的老者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去多想,长久的厮杀已经让他红了眼,不断地杀人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种本能。不过最令他惊奇的是,一直贪生怕死的祁老六怎么突然变的勇猛无惧了起来?
见多了这人的贪生怕死,秋子风实在想不到这大胡子竟有这么好的身手,虽然比不上秋福,却也比皂衣人强横了许多。这让秋子风大为疑惑,想不通为什么之前他的表现会那么窝囊。
不过眼下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才是最大的目标,敌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大部分的攻击力渐渐地向他集中了过来,好在秋福的一柄长剑始终不离他的身前,倒也勉强应付的来。
此时他紧握着从地上拾来的钢刀,刀锋深深嵌在了一个皂衣人的脖颈处。他本就没多少力气,凭的也只是一腔厉气,钢刀好像是被夹在了骨缝中,任他使尽力气也抽不出分毫。
秋福眼下正集中对付从他左侧攻来的敌人,如此一来,他右面就空门大露了,一个皂衣人觑准了机会,举刀便砍了下来,钢刀携风,转眼便攻到了秋子风的身前,异变陡生,任秋福身手如何的高明,也是回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于刀下。
人急智生,在这生死的关头,秋子风突然灵机一触,整个身子向前压了下来,改提刀为拖刀,借着全身的重力生生的将钢刀从那人的脖颈处斜拖了出来。也不知是因为钢刀太利,还是他的借力使然,这一刀竟然直拖入胸,险些便将那人斜劈成了两半。
这种效果真是出人意料了,正攻击他的皂衣人也似看的惊住,劈下的钢刀也滞了一滞。秋子风哪敢迟疑,借着拔出刀的动作,顺势在来敌的喉间一抹而过。
刀锋在秋子风面前数寸的位置僵住了,那皂衣人一脸骇色的瞪圆双眼,口中发出了“咕,咕”的声音,就这样僵立了数息的时间,才软软倒了下去。秋子风并不敢稍动,那钢刀擦着他的耳际落下,只要偏上半分便能见到血光了。
“呼!”秋子风长吁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又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回。一阵风吹过,他只觉背后冰凉,虽然只是眨眼间的事,已经让他汗流浃背了。
不过敌人并不让他有歇息的时间,前一个人尸体刚落地,便有下一个补了上来。其实现在敌人的实力已经大为削减,从追上山的五十几人消耗到眼下只剩下二十多人。只是他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除了祁老六与王煞,秦党仅余的几人也死伤怠尽,而经过长时间的拼杀,王煞早就后力乏继,秋子风就更不用提了,两人只是靠着祁老六与秋福的援助才勉强支撑下来。
秋福从一个皂衣人身上抽出了剑,转身便闪到了秋子风的另一边替他架住了扑面而来的钢刀,接着将他掩在了身后,向后退了数步。而皂衣人的攻势也渐缓了下来,双方似是达成了默契,静静地对峙,暂时安歇下来。这样的浴血拼杀,铁人也是抵受不住。
“啊!”突然一声惨叫响了起来,刚刚有所缓和的众人又紧张地将刀剑提在了胸前。循声望去,只见在秋子风面前数步的一个皂衣人缓缓地软倒下去,一只羽箭从后没入,穿胸而出,仅留在外的箭羽依然抖动不已。
“魏,森!”秋子风看清了躲在人群后的身影,这两个字几乎是挤了出来。望着魏森手中来不及收回的小弩,他当然明白对方的目标定是自己,只是不知怎么失了准头,让那皂衣人做了自己的替罪羊。
一直以来,秋子风虽然厌极了这个魏家恶少,但在他看来,两人只是年轻人之间的不和交恶,断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阴狠到欲置自己于死地。
他的面色渐渐冰冷了下来,望向魏森的目光也透着寒意,心中隐隐生出了杀机。他没有主动害人的心,但对于那些对自己心存不轨的人,却也绝不会心软。
秋子风此时浑身浴血,魏森听到他冷冷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心中莫明的生出一阵寒意,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离战圈极近的地方。刚才众人战作一团,他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没想到糊里糊涂的就走了出来。
不过此时他却顾不得考虑其他,肩后火辣的疼痛让他心中剧颤,他探手在右肩一阵摸索,突然冷哼了一声,微一用力,一把滴着血的匕首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姓万的,你给我滚出来。”他猛地转身,面色怒红地喝道。刚才,就在他要趁着众人暂时分开的良机,想要射杀秋子风时,这把匕首便突然从后面飞刺进了自己的后肩,所以他才会失了准头,没能一举成功。
“什么事让魏少爷生出这么大的火气?”万统领的身影从雪后渐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语中满含笑意,听不出丝毫的异样。
“放你娘……哼,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魏森扬了扬手中的匕首,质问道。跟在他身后的便只有万统领和他的亲兵,若说此事与他无关,那真是见鬼了。
“此事如果你不说清楚,日后我告知大伯,就算是孝王怕也保你不住。”他厉声地续道。
听了他的话,秋子风不禁摇了摇头,暗骂真是个蠢货。对方既然做了,又怎会怕他去告状,而他这番话怕是更逼的对方非除掉他不可。他突然心中一动,隐隐的捕捉到了这万统领的意图。
“哈哈哈哈,”万统领大笑了几声,接着摇了摇头,笑意不减地道,“魏少爷本有带路之功,但一时不察,误丧于乱党手中,这与万某何干?”
“你,你说些什么浑话?”魏森终不是愚蠢至极,此时当然听出事情有些不妙。
“堂堂王爷耍弄手段杀人,可不是好名声,自然是不会予人四处宣传的机会,魏宝儿与本公子丧身于秦党刀下,这位大人又除掉乱党为我们报仇,一切倒也合情合理。”不待万统领应声,秋子风幽幽叹道。
万统领微怔了怔,接着目光闪烁一阵,突然笑道:“你就是那姓秋的小子?倒有几分聪明,这也能让你猜到。好,就冲你这番话,一会儿我就给你一个痛快,绝不让你难受。”
“不!我大伯是魏清闲,你不能杀我!”魏森蓦地发了疯般大叫了起来,这里面的问题他也可想的明白,只是自己有座大靠山才有恃无恐罢了。却没想到对方暗下毒手灭口这一招,如此一来,只怕大伯也不能为自己兴问罪之师了。
“既然我要死了,不知大人可不可以告诉我,孝王身份尊贵,为何非要置我这样的蚁民于死地呢?”秋子风没有丝毫的畏惧,面色平静地问道。
“恕我不能相告,只怕秋少爷要做个糊涂鬼了。”万统领细细的打量着他的神情,对他的气定神闲有些惊疑,但想到自己已经掌控了场面,他们断不能活着离去,才又放下心来。
“你就那么有把握可以除掉我?一开始便做不到的事情,难道只凭这几个残兵败勇便想做到么?”秋子风眼神玩味地说道。
万统领又松了一口气,暗道原来对方是因着这个原因才有恃无恐的,想到这点,不由开怀笑道:“做不做的到,试试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拍了拍手,就在秋子风等人疑惑不解的时候,从他身后又走出了几个人,打扮与先前的皂衣人不同,一身锦黄长袍,目光炯炯,望之即觉不凡。
魏森此时略醒转了一些,看到这情形不禁又变了脸色,没想到这姓万的竟然还留有后着。
“高手!”秋福目中精光一闪,在秋子风耳边沉声说道。
秋子风面色微变,既然能让秋福称为高手,自是实力不凡,自己几人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对方再加上这几个生力军,确是生机渺茫了。
“格杀勿论,一个不留。”万统领冷喝一声,便带着几人缓步走上前来,显是准备亲自动手。
“不要,我不想死……”魏森一脸骇色地向后倒退着,语中几带泣声。
这时,站在几人身前的皂衣人也动了起来,渐渐向他们逼近,祁老六此时已激发出了血性,王煞更是无所畏惧,提起手中的刀,便准备迎了上去。
秋子风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伸手扯住了同样准备冲上去的秋福。秋福虽然对他的举动不解,不过自己的责任便是保护秋子风的安全,守在他身边是理所当然的。
“十,九,八,七……”秋子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计算着,而他着眼的地方,就是万统领几人与之前埋藏火药地方之间的距离。同时,他的一只手悄悄地将身后的火筒解了下来,另一只手则将火折子取了出来。
“一……师傅快退后。”他突然大叫了一声,同时以快极的速度用火折子点着了火筒上面的引线,顺手抛了出去,然后拉着秋福以最快的速度向后退去。就在火筒将要落地时,二人同时伏进了身前的雪中。
“轰”地一声巨响,秋子风只觉得背后似有一股力量狠狠地顶了过来,接着连续地又是几声巨响,同时还夹杂着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刺的他只觉耳膜也生疼起来。